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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乳房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盯著那些女人的乳房。

在大街上,辦公室,在緩緩上升的電梯裏。

在回家路上,上班路上,地鐵或者公車上。

每個女人有著不同的乳房,形狀和大小。

有的是很豐滿的,稍顯下垂形成壹個奶葡萄,乳暈也隨之比常人的大,而顏色偏淺。

有的渾圓,像壹對被壓得稍扁的湯圓。

有的形狀像是小籠包,圓錐的弧線感。這種胸型的重心也會稍微偏下壹點,乳頭因此而比常人偏大些,也更硬挺。

亞洲人的乳暈大多偏向褐色,而白種人的會相對粉嫩些。

我看著那些女人,透過她們的外衣,再穿過胸衣。

自古以來女人的乳房總是被與美相聯系。

像櫻花,玫瑰,水蜜桃。

雪山,峰巒,紅蘋果。

它在名畫上存在過,文章中被描繪過。

而我已經失去了它。

去年壹月,害了病,乳腺癌。

在生命和壹對乳房之間,我選擇了前者。

我認為我不會後悔。

至少是這樣猜測的。

看著鏡子,平板的身軀。

那句話怎麽說呢?正面和反面壹個模樣?

說話的那位先生真是聰明。

我開始嘗試往胸前塞替代品。

沒有胸部的好處之壹,就是妳可以自由地調整妳要的胸型和大小。

穿連衣裙的時候就使用圓形的海綿墊,襯衫就用乳貼,背心用乳膠墊,毛衣或者其他秋冬的厚重衣服便無需再麻煩選擇。

偶爾還能像多了壹個口袋壹樣。在裏頭存放便條,衛生紙,和背著老公私藏的零花錢。

穿著衣服的時候都是完整的,改變的是脫了之後。

老公很溫柔,什麽都沒有說,壹切照常。受不了的人是我。

壹切都不壹樣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我想念我的乳房。

像想念花香,想念微笑。

像想念清晨徐徐上升的太陽,想念傍晚顏色繽紛的彩霞。

我想念他們。

我做了壹個夢。

夢中有成千上萬的銀白色的小人兒,從我的身體裏頭鉆出來,聚集在那殘缺的胸部上。

他們有的開著小巧的銀白色的起重機和挖掘機,有的只是背著榔頭自顧自的走。

他們穿著精致的銀白色小衣服,三五成群地,都聚集在了我的胸部上。

敲敲打打。

它們掏出了我的壹部分骨頭,像打鋼筋壹樣地在我胸前豎起壹對三角形的骨頭桿子。

然後在桿子之間立好連接用的軟骨作為支架。

軟骨之間鋪上肉,壹層壹層。

糊上脂肪作為粘合和固定。

夢到這裏我就潛意識裏覺察了這是壹個夢境。畢竟,哪有人的胸部是用骨頭肌肉和軟骨鑄造成的呢?

但是我太想念我的胸部了。

所以我希望這個夢延續下去。

希望那些可愛的銀色小人兒永遠都不要停。

繼續,繼續,繼續建造下去。

小人開來了越來越多的車和起重機。

小人兒的背上背著壹麻袋壹麻袋的肉和脂肪,有的小人兒像印度人壹樣在腦袋上頂著壹個托盤,托盤上放滿了需要用到的軟骨。

小人兒的動作越來越嫻熟和迅速。

壹個小人兒在勞作的時候不小心從第三個骨節出摔了下來,落在我胸前。

它站起身,吃痛地揉揉腦袋。其他小人兒聚上前來,安慰問候它。過了壹會兒沒事了,大家夥兒又繼續開工。

“加油!加油!”我日復壹日地對小人兒們說。

他們累的時候,我甚至為他們唱起了歌。

“乳房乳房,我想念妳喲。”

我咿咿呀呀地唱著,五音不全,並不好聽。

或許是為了逃避我難聽的嗓音,小人兒們的動作更快更敏捷了。

日復壹日,又復壹日。

我越發地意識到這是壹個夢境,而壹旦徹底意識到是個夢境恐怕我就會蘇醒。

我害怕至極,胸前的兩座乳房越建越高,眼看著就快要竣工了。

我苦苦思念的那對乳房眼看著就要回到我身邊。

不要醒!

我閉緊雙眼。

快點!再快點!

我開始瘋狂催促小人兒。

小人兒的動作也聽話地不斷加快。

跑上跑下,搬運肉和軟骨。

跑上跑下,用脂肪將分離的骨肉連接上。

快點!再快點!

我低聲喊。

小人兒們加快了腳步。

車迅速地開來,在兩座高樓下停下,小人兒們跑上,跑下。

快點!我叫妳們快點!

我尖著嗓子喊著。

小人們哆哆嗦嗦地奔走著,有些的速度快得不再看得清身影。

剛才那個笨手笨腳的小人兒又壹次摔下來,落在我胸上,手上捧著的肉堆掉了壹地。

它踉蹌地站起身,對上可我充滿憤怒和急躁的雙眼。

周圍原本想靠近關切檢查情況的小人,也隨之收回打探的眼神,越發迅速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摔倒的小人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腫得老大的腦袋都來不及揉,抓起撒在地上的肉堆又再度加入隊伍。

快!

快點!

再快點!

我焦躁不安地吼叫起來。

我的乳房,我失去的壹切。

它們就要回來了,現在,馬上,快要回來了!

我看著壹對乳房就要竣工,壹邊的乳暈已經完成,另壹邊的小人兒就要捧著草莓給那頂端上色。

壹切就要結束了。

在幾秒內。

三!

二!

我死死盯著那行動著的小人。

還有壹秒……

我睜開了眼睛。

我接受我所有的壹切,除了我殘缺的乳房。

在教堂裏,我虔誠地祈禱。

求求妳,親愛的上帝,把我的乳房還給我吧!

或說人都是不完整的,只有找到那另外的壹半才稱得上是完整。

我不這麽覺得。

或許真的是要等到失去才會懂得珍惜,失去了乳房之後,我才意識到了過去的自己是多麽地完整,美麗。

然而我現在不完整了。

我需要我的乳房來讓我完整。

我蹲在街邊上,暗黃的街燈籠罩著我。

我擡著頭,看著那些個女人,來來往往,挺著高聳的胸部。

該死的歐美女人,胸部和足球壹樣大。

即便不要那麽豐滿也沒關系,即便小也沒關系,有就好,有就是完整的。

我看著過往的壹個個女人,雙眼泛紅。

拼什麽他們都如此完整?而我要如此殘缺?

這不公平!

我眷念我的乳房。

在深幽的甬道,我攔住了她。

“站住。”我冷冷地說道,取出口袋裏的瑞士軍刀。

她看上去非常害怕,先是高聲尖叫救命,沒有人理睬。她徹底慌了,開始求饒,扯著我的衣角。也是這時候她開始意識到我也是壹個女人,更加拼命地向我求情。

“女人應該彼此幫助!大家都是女人,何苦相互傷害!”她哭著說道,抓著我的裙角。

“妳還是,我卻不是了。”我冷淡地回答,手裏拽著刀。向後退壹步,擡腳將她踹開,我撩起我的衣服,向她展示我殘缺的衣服。

“這……這是……”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我手術的傷口很大,醫生也手段粗暴。失去了的東西我也不想再去勉強挽回彌補,傷口看上去極其猙獰。

她捂住嘴,向後倒去,難以控制地開始嘔吐。

我放下裙擺,走上前,抓住她的長發,拿著刀。

獲取了第壹對胸部之後,我開始明白我的完整恢復是有希望的。

腦海中閃過那些努力的小人。

這壹次,我是我自己的銀色小人。

在壹個又壹個的夜裏頭,我提著刀,追趕著那些女人。

她們大多穿了高跟鞋,怎麽跑都跑不快。

我抓住她們,先抓住她們的長發,往後壹扯,再舉刀。

我開始挑選我想要的胸部。

上帝曾經賜予了我不完整,這壹次給了我機會選擇,我就應該獲得壹對完美的胸部來補償。

這是我應得的。

在壹個又壹個的夜裏,我追趕著那些哭喊著披頭散發的女人。

追著她們在午夜無人的大街上跑過。

穿過深巷。

大橋。

地鐵軌道。

我最後挑選了壹對渾圓的胸部,對稱,雪白,高聳。

是夜。

我對著鏡子,脫下衣服,開始縫合它。

我用紅色的針線,壹針壹針地,先穿過自己胸前的骨肉,再穿過那死去女孩的乳房根部。

壹點壹點地縫合它。

我好像又看見了那成千上萬的小人兒,從我的身體裏溢出,聚集在胸口。

“加油!加油!”這回是他們在為我加油。

成千上萬的小人兒,聚集在我的胸口,為我加油,鼓勁。

我會加油的!

我欣慰地笑著,壹針壹線,串聯著。

今晚的夜特別喧囂,窗外傳來壹陣壹陣地鳴笛聲,有人在高聲喊叫著什麽,還有車輛停靠和飛馳而過的呼嘯聲。

“是不是妳們又把起重機開來啦?”我低頭看著小人們,心情很好地來著玩笑。

縫好了壹邊,剩下壹邊。

胸前麻麻地疼,血液湧了出來。但是我不怕疼。

就像小美人魚成為人時要經受在刀子上走過般的痛苦壹樣。

即便千瘡百孔,和我重獲完整這件事相比較起來,又算得上什麽呢?

很快了,很快就要回來了。

我眷念的乳房。

我心想著,手上的動作加快。

耳邊依稀傳來敲門聲,然後便是有人開始撞門,門被撞開,壹群全副武裝穿著警服的人沖了進來。

屋子裏頭壹片黑暗,只有我面對著鏡子站著。

“呀,妳們來啦。”我朝沖入屋中的人們笑笑。

“妳看,我的乳房回來了。”我對他們笑笑,略帶炫耀地挺了挺胸。

我那高聳的,美麗的胸部。

像水蜜桃,像鮮花。

像雪山,像峰巒。

我眷念的乳房,現在又回來啦!

我望著那鏡子。

妳們看,她現在多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