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簽:雜談
九州?捭闔錄
《卷壹?屠龍之主》
Written by 江南
序章壹
越過兩側連山如犬牙的晉北走廊,我向東跋涉了五百裏,最終達到了這個名叫“有馬”的小鎮。
大胤朝早些年,這裏繁華過,壹條商道從山中經過,商人們在這裏換掉疲憊的馱馬,在小鎮酒館裏小酌兩杯,和嫵媚的老板娘調情兩句,又趕著大車出發,去往晉北國的都城“秋葉山”。鎮子上的人就靠養馱馬為生,所以有了“有馬”這個名字。
不過現在這裏已經敗落了,敬德皇帝體恤晉北交通艱難,征集五萬名河洛,在連山中開出了壹條直達秋葉山的皇道,從此商人們再也不必趕著大車在山中逶迤。鎮子上的人漸漸搬走了,最後剩下的只有些戀著故土的老人。
我走在進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如蛇,兩側的茅屋空蕩蕩的,風吹柴門咿呀咿呀地作響。我覺得這個鎮子就想那些老人似的,正在慢慢地死去。
在壹尊石摩陀的旁邊,我找到了那間早已無人光顧的酒肆,風中酒旗呼拉拉地飄著,上面是“取暖”兩個字。
取暖酒肆,我終於到達了這裏。
酒肆過去的主人還活著,跟鎮上那些老人壹樣,滿臉的斑,說話起來缺牙的嘴漏風,眼神也很不好,但是感覺得出,他年輕時曾是個伶牙俐齒的夥計。他見到我很高興,說很久沒有年輕人來拜訪他了,邀請我在火盆邊坐下,加了壹把柴。
“我是帝都皇史晟長史,古鏡宮博士,就是個史官。”我自我介紹,“敬德皇帝下旨修《大胤通史》,讓我們這些史官奔走各地尋訪老人。”
“敬德皇帝?”老人的眼睛亮了,“那該是睿皇帝的兒子咯?”
“睿帝是前朝的皇帝了,如今的天下是姬氏的天下,燮朝。”我說,“我聽聞在這裏曾經發生過壹些大事,事關項太傅的生平,所以不遠千裏趕來。”
“我知道妳為什麽來,”老人摩挲著煙袋,露出追憶的神色,“我這樣壹個等死的人,有什麽資格勞動帝都裏的大臣來看我?如果不是我親眼目睹過那件事,我就是個死了埋進土裏也沒人記掛的老頭子而已。我今年九十七歲了,壹輩子都跟人講這個故事,可是很多人都不信我說的。我快死了,還是想把這個故事講給人聽,我不想帶著這個故事埋進土裏啊。”
“老人家,如果妳願意告訴我,我會相信。”
“真的?妳會都寫進史書裏麽?”
“真的。”我直視他的眼睛,微微點頭。
他像個孩子似地笑了起來,“那可好,因為見過那些人,我這輩子算是沒有白活,”他豎起大拇指,“那些人,壹看就知道是要改朝換代的人啊!他們個頂個的都是……英雄!”
我能感覺到他蒼老的血在血管裏熱了起來,汩汩地流淌。
“我復姓盛,沒有大名,小名叫得瑟,因為腦袋大脖子細,有點像個瓢,年輕人人家都叫我老瓢。”老人說,“那壹年,我才十九歲。”
九州?捭闔錄
《卷壹?屠龍之主》
Written by 江南
序章壹
越過兩側連山如犬牙的晉北走廊,我向東跋涉了五百裏,最終達到了這個名叫“有馬”的小鎮。
大胤朝早些年,這裏繁華過,壹條商道從山中經過,商人們在這裏換掉疲憊的馱馬,在小鎮酒館裏小酌兩杯,和嫵媚的老板娘調情兩句,又趕著大車出發,去往晉北國的都城“秋葉山”。鎮子上的人就靠養馱馬為生,所以有了“有馬”這個名字。
不過現在這裏已經敗落了,敬德皇帝體恤晉北交通艱難,征集五萬名河洛,在連山中開出了壹條直達秋葉山的皇道,從此商人們再也不必趕著大車在山中逶迤。鎮子上的人漸漸搬走了,最後剩下的只有些戀著故土的老人。
我走在進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如蛇,兩側的茅屋空蕩蕩的,風吹柴門咿呀咿呀地作響。我覺得這個鎮子就像那些老人似的,正在慢慢地死去。
在壹尊石摩陀的旁邊,我找到了那間早已無人光顧的酒肆,風中酒旗呼拉拉地飄著,上面是“取暖”兩個字。
取暖酒肆,我終於到達了這裏。
酒肆過去的主人還活著,跟鎮上那些老人壹樣,滿臉的斑,說話起來缺牙的嘴漏風,眼神也很不好,但是感覺得出,他年輕時曾是個伶牙俐齒的夥計。他見到我很高興,說很久沒有年輕人來拜訪他了,邀請我在火盆邊坐下,加了壹把柴。
“我是帝都皇史晟長史,古鏡宮博士,就是個史官。”我自我介紹,“敬德皇帝下旨修《大胤通史》,讓我們這些史官奔走各地尋訪老人。”
“敬德皇帝?”老人的眼睛亮了,“那該是睿皇帝的兒子咯?”
“睿帝是前朝的皇帝了,如今的天下是姬氏的天下,燮朝。”我說,“我聽聞在這裏曾經發生過壹些大事,事關項太傅的生平,所以不遠千裏趕來。”
“我知道妳為什麽來,”老人摩挲著煙袋,露出追憶的神色,“我這樣壹個等死的人,有什麽資格勞動帝都裏的大臣來看我?如果不是我親眼目睹過那件事,我就是個死了埋進土裏也沒人記掛的老頭子而已。我今年九十七歲了,壹輩子都跟人講這個故事,可是很多人都不信我說的。我快死了,還是想把這個故事講給人聽,我不想帶著這個故事埋進土裏啊。”
“老人家,如果妳願意告訴我,我會相信。”
“真的?妳會都寫進史書裏麽?”
“真的。”我直視他的眼睛,微微點頭。
他像個孩子似地笑了起來,“那可好,因為見過那些人,我這輩子算是沒有白活,”他豎起大拇指,“那些人,壹看就知道是要改朝換代的人啊!他們個頂個的都是……英雄!”
我能感覺到他蒼老的血在血管裏熱了起來,汩汩地流淌。
“我姓盛,沒有大名,小名叫得瑟,因為腦袋大脖子細,有點像個瓢,年輕時人家都叫我老瓢。”老人說,“那壹年,我才十九歲。”
胤哀帝元年冬,晉北國,有馬小鎮,大雪連天。
夜深,老瓢給火盆裏加了壹把柴,燒得旺旺的,咒罵了壹句這該死的鬼天氣,壹個人坐在門檻上發呆。
火盆的光只夠照亮門前壹片,壹片片雪花大如銅錢,不遠處那株鬼手般的老柏彎彎曲曲地升上天空,老柏旁那尊石摩陀腦袋上雪厚壹尺,跟戴了頂白帽子似的。山裏人相信這東西是山神,能鎮住邪氣。取暖酒肆在進山的口子邊,距離有馬小鎮有六七裏路,山裏還有個小鎮名叫“白毛”,住的都是些老人。這壹帶有個不好的風俗,覺得人老了氣就衰了,不吉利,家人年紀大了就送到山裏去住,隔幾天送點吃喝,等死而已,所以有馬小鎮上只有青壯年。把石摩陀立在進山的路上,是鎮那些老家夥的邪氣,也是個界碑,警告老人不要出來,出來就得挨打。
不過那些老而不死的老家夥們倒也不甘心就這麽死了,挖空心思地想出了賺錢的辦法來。
賭博。
商人們都好賭,但是賭輸了難免有不服氣的就械鬥起來,有馬小鎮是個熱鬧的鎮子,晉北國的軍官們經常來查賭,酒肆都不敢太囂張,只是小賭怡情。但是山裏的白毛小鎮就不壹樣,賭局開得很大,多少金銖都敢往桌上押。賭局是那些等死的老家夥設的,也不抽頭,只是求贏錢的人留下點吃用的東西。軍官們也可憐那些老家夥,又嫌晦氣,從不進山查賭,山裏的賭局就越發囂張,聽說壹局賭註太大,金銖都數不過來,只是拿大秤粗稱壹下。靠著這個營生山裏的老家夥們過得也不錯,能吃上白面,穿上蠶絲衣服。
老瓢的東家就是借著這個機會在山口開了這個酒肆,讓進山賭博的商人們喝壹杯壯壯膽,暖暖身子,生意不比有馬小鎮上的酒肆差。不過這年冬天的雪實在太大了,接連十幾天不停,雪深三四尺,高大的夜北馬都走不動路,商人們也就沒有賭博的興致了,只是所在有馬小鎮上罵娘,取暖酒肆也好幾天沒人光顧了。
壹個人看店自然不開心,黑漆漆的壹片,聽著雪落下來簌簌的聲音,總覺得要鬧鬼。
老瓢壹楞,慢慢地站了起來,那簌簌的聲音有些奇怪,不像是雪落的聲音,倒像是……有人踩著雪走路!
簌簌聲停止了,壹個漆黑的影子站在老柏下面,壹言不發,嚇得老瓢心裏抽緊。不過他立刻看清了,那是個活生生有影子的人,只是穿了件漆黑的大氅,披下來壹直遮住腳,風帽遮臉,不過還是能看見他的下半張臉很蒼白。
“客人這是要進山?”老瓢招呼,“這雪可大,進山的人就沒幾個。”他是想說妳現在進山也沒人陪妳賭。
客人沒有回答,低著頭,重重地呼吸。他的胸口起伏,氣流從喉間流入流出,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壹架破風箱被用力拉扯著。
老瓢裹緊了身上的羊皮袍子,“客人妳是害了病?休息壹下?”
“這是,哪裏?”客人發出嘶啞的聲音,“白毛鎮,還有多遠?”
老瓢聽著有點起雞皮疙瘩,楞了壹下才想明白,客人的聲音很奇怪,沒有任何起伏,更不帶什麽感情,壹個字壹個字單獨蹦出來,彼此沒什麽關聯。老瓢小時候有馬小鎮上來過壹個馬戲班子,裏面有個河洛巧匠會做壹種能說話的傀儡,傀儡說話的時候就把胸口的木板拆下來給人看,裏面的機括轉動,壹枚枚銅簧被輪流撥動,僵硬的壹個個字就從傀儡上下開合的嘴裏蹦出來。客人說話的調調和傀儡像極了。
不過那傀儡只能除了說話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坐著,客人卻慢慢地走向了老瓢,老遠的就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
“這裏是有馬鎮啊客人,進山就是白毛鎮,不過路難走啊,歇歇腳明天出太陽再說吧。”老瓢點頭哈腰,他相信客人不是什麽山精鬼魅,大概只是害了熱病燒昏了頭,要不然怎麽身上熱得厲害又說胡話?
客人不說話,徑直走進酒肆裏,四下張望張望,沒有坐在桌子旁,而是挑了壹個屋角坐下,背靠著墻,低著頭,雙手抱懷。
老瓢想他多半是沒錢,只是想找個地方避避寒,那身黑氅看起來質料不錯,原本是貴價的貨色,可是穿在他身上也不知多久了,滿是鳥糞的痕跡,邊緣像是狗咬過壹樣不整齊,讓人覺得他穿著這身在荊棘叢生的地方走過幾年的路。老瓢是個孤兒,靠吃百家飯長大,心地不錯,覺得他有點可憐,摸了兩個冷饅頭送過去。
“吃吧,不要錢。”老瓢說完掉頭就走。客人身上那股悶悶的熱氣讓人靠近他就難受,老瓢不知道那是什麽怪病會不會傳染。
老瓢坐在火盆邊,壹邊烤手,壹邊偷眼瞥著這個不付錢的“客人”。客人盯著饅頭看了很久,慢慢地伸出手去,抓到饅頭的壹刻,他變得像是條餓了七八天的狗似的,不顧壹切要把饅頭往嘴裏塞。他沒啃幾口,忽然幹嘔起來,掐著自己的脖子,半個冷饅頭落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