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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廚房的秘密

等肖雲聞訊趕到鴿籠的時候,姨母和百噸兒才雙雙住了嘴。他們忽然從鬥獸變成了安靜的小兔子,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肖雲和陳予玲的談話。這時,肖雲屁股後面緊跟著壹只大狗,黑黝黝的毛色,脖子上系了塊兒大紅色花布。陳予玲看見他們從山下爬上來,高興的朝他們招手。

“肖雲!大黑怎麽跟妳壹塊兒?”

“琉璃族派來監視我的啦!”肖雲壹邊回答,壹邊翻個身,跳到大黑身後,拍拍它的狗屁股,惹得大黑搖頭展露尖牙,

“哎,”肖雲趕忙縮回手,又貌似無所謂的嘆了口氣:“仙寶和華姆懷疑我了。這種情況下他們誰都會懷疑,居然讓仙止派個畜生來監視我。也對,我本來也不是琉璃族的人,是普多護法,冰崖族的人。”

接著他又皺起眉頭:“可是,妳們怎麽就被逮個正著呢?”

陳予玲趕緊伸手去夠肖雲,示意他靠近壹點。可是肖雲壹點也不配合,害她費了老大勁,才用兩根指頭夾住他的衣角。那兩根指頭變成了顫抖的雞爪,都快抽筋了,肖雲才順著她的意思,慢悠悠湊過去。

“妳還別說,多虧我們天天去那崖道查探,才發現了其中的古怪。”

“有什麽古怪?”

“那崖道的石壁裏面另有空間,但不知道入口在哪裏。”陳予玲把她和姨母的發現仔細告訴了肖雲:“妳可以再去查看壹下,翻遍整個琉璃也沒有找到桑合,就差那個神秘的空間了。難道仙寶他們都不知道那裏面別有洞天?”

“我出入琉璃這麽多年,從來沒聽說過崖道裏面有空間呀。可是,找不到入口嗎?”肖雲摸著鼻子說:“也許得去找仙止的幫忙了,他的火狐什麽角落縫隙都刨得進去。”

“別去找仙止!”囚室那邊突然傳來百噸兒大師傅的呵斥。

“為什麽不讓去找仙止?”

“不用管為什麽。”百噸兒努力把自己的聲音壓低,但可能他的氣管本來就比別人粗個幾倍,聲音還是像轟隆隆的雷聲:“不要去查探那個秘密。更不能讓仙止知道丁點兒,否則會把他拖入紛爭的泥沼!”

“什麽秘密?”

“廚房裏才探得到的秘密!妳們別妄想知道了。”

百噸兒說的沒錯,那是壹個廚房裏才探得到的秘密,而且還得是壹個細心的廚子才註意得到。百噸兒算是世界上最細心的廚子,他對待食物認真,對待調料仔細。琉璃全族的飯菜,從量到質都是經過他細心琢磨和謹慎安排的。所以琉璃族裏,上上下下多少人吃幾口飯菜,絲毫也逃不過他的計算。因此很多秘密,瞞不過他。

琉璃全族現在僅289人,每月卻消耗著290個人的食糧。別人看不出這細小的差別,百噸兒卻像只機敏警惕的胖老鼠,心裏清楚得很。這份多出來的食糧,就是給了藏在那神秘空間裏的人,二十年如壹日。吃這份食糧的人,是仙止的生母,大胡子護法的妹妹魏月倪。

如果不是有人挑事,仙止可能壹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壹直被關在近在咫尺的山崖裏,他並不是無父無母的孤獨孩子。她的母親魏月倪是琉璃護法壹脈的千金,卻與馭鳥族脈的寧洛相戀,並在眾人的反對中成婚。眾人反對,是因為遵循祖訓,當魏月倪產下仙止的那壹刻,她身為琉璃族護法的妹妹,就會被立刻處死。但是護法壹脈囂張,魏月妮更囂張。為了愛情,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而為。

當年魏月妮產下仙止之後,魏大護法跪在老族長面前求情。魏護法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留了壹大把胡子,像壹頭勇猛的雄獅,他吹胡子瞪眼的,說的話是在求情,表情卻是在威脅:“將她秘密關起來,我只求留下她壹條性命。”

“秘密關起來?以後怕有麻煩。”

“妳跟我親自看押,絕沒有外人知道,有什麽麻煩?難道信不過我?”

仙寶父親的脾性,也帶著明顯的溫吞,說話慢蠕蠕,行事膩歪,可能比仙寶更甚,在強勢的護法面前他小心翼翼。由於琉璃族長的兩脈可以互易,護法壹脈可以是強而有力的權力後盾,也可以是倒戈的尖矛。在這樣的逼迫下,老族長沒有其他選擇。於是他們找了壹處隱蔽凹陷的崖洞,內部中空,出口狹小,將魏月倪秘密囚禁在那裏。琉璃族人都以為魏月妮逃走了,仙止的父親寧洛,也丟下孩子和職責,自廢了法力,出狐林去尋找魏月倪,二十年來杳無音信。這件事被老族長禁了口,特別是對仙止,只告訴他母親是外界不知名的普通人,父親早年病逝。

但是這個秘密逃不過百噸兒的眼睛,百噸兒常在濃霧四起,夜深人靜時給魏月倪送上食物。自從老族長死後,這個秘密就只有他和魏護法知道。百噸兒也清楚魏大胡子早有易主之心。仙寶軟弱不作為,實在對不上魏大胡子那剛烈激進的性子。而魏月倪受了那麽多年苦,也只有仙止壹脈掌權,才可讓她正大光明的走出來。百噸兒不清楚魏大胡子將怎樣攪渾這潭子水,但就怕他會把無辜的仙止推上風口浪尖。

“您知道那入口在哪兒?”陳予玲問。

百噸兒緩慢的搖了搖他的腦袋,他脖子上堆的肉被擠來擠去的扭動,像十幾條肥蟲:“我不會告訴妳們的。”

陳予玲安靜了壹會兒,回想起百噸兒說的話,“廚房裏才探得到的秘密。”她眼睛鼓溜溜轉,腦袋裏過了好多細節,又問:“大廚,妳之前說,這族裏幾口人,吃幾口飯,沒人比妳清楚了?”

“嗯呀。”

陳予玲的腦袋像忽然開了光,想到壹個好辦法。現學現用,她立刻用手指勾了勾肖雲,把他的耳邊擰了過來,悄悄對他說:“妳去廚房守兩三天,看有沒有誰這幾天多領了飯菜。如果有,就想辦法跟蹤他試試。”然後她又脫下手腕上的九途結:“跟蹤的話,拿這個定位,壹定不會被發現。”

肖雲指指身後那只狗說:“有這貨跟著,我怎麽操作?”

“狐林裏不是還有個遊手好閑的自己人嗎?。”

“妳說的是……余連沙?晚宴之後,琉璃族人都忙著布防外聯,雖然沒有放余連沙走,確實也沒幾個人註意他了。”

“如果找到桑合,水落石出,沙沙的嫌疑就能洗脫了。”

肖雲很不情願的揣走了陳予玲那個九途結,他嘴巴嘟得比豬鼻子還長。他覺得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陳予玲脫穿自如也太不珍惜了,不過轉念他又在心裏罵了壹句:“關老子屁事兒。”

肖雲把來龍去脈給余連沙解釋了三遍。又教他以百噸兒做借口,正大光明的去廚房查探,教了五遍。因為余連沙長的高高大大的,美顏如嬌娘。肖雲心裏壹直有種跟常人相反的顏值歧視,他覺得顏值越高的人,頭腦越笨,像他自己這樣長相平常的人裏才可能出現高智商。他怎麽看余連沙怎麽覺得他就是個娘炮的花瓶,適合穿朱紅色的連珠長裙子,跟他那個傲嬌的妹妹壹樣。所以他費了老多口舌去解釋整件事情,其實他自己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想明白了陳予玲的用意。

實際上余連沙相當聰明,還是個稱職的演員。

他第壹天來到廚房,就看見壹個個子不高的男人婆,操著鐵鏟子在鍋裏翻炒。她圍了條骯臟的圍裙,穿著半截褲,腳下蹬著壹雙夾腳木屐。鍋裏翻滾的油水時不時濺到她糙繭黑漬的大手上,她還拿手抹擦自己的鼻涕,擦得口鼻周圍明晃晃的,分不清是鼻涕還是油水。如果不是她腦袋上頂了個淩亂的馬尾,壹定沒人看得出那是個女孩子。

廚房裏沒了百噸兒,手忙腳亂,大家不停的驚呼。

“二廚!鹽巴妳放哪兒了?”

“二廚!那是我切來燉湯的肉,妳怎麽炒了?”

“二廚!別往鍋裏噴鼻涕了!”

那男人婆就是二廚,她統統沒有作答,處變不驚的看著手下翻炒的菜,裏面是些綠油油的青菜和炸得金黃的小蟲子。可是她滿腦袋都已經掛滿了汗珠。

余連沙繞過幾口大鍋,擦身幾個墩子,湊到二廚肩頭很自然的說:“昨天我去尾峰探陳予玲,妳們百噸兒大廚正好在她隔壁蹲著。他托我常來廚房嘗嘗妳的新菜式,以後順道就去給他匯報匯報。”

聽到百噸兒三個字,二廚立馬放下了手中的鍋鏟,瞇縫著眼睛把余連沙看著,那眼神就是在打量壹個奸猾的狗腿子。她慢條斯理的從鍋裏鏟起來壹盤兒菜,余連沙註意到那些菜,盛得特別滿,蓋到了二廚滿是鼻涕的大拇指上。但他是個貼心的暖男,當二廚把那盤菜扔到他面前時,他彎下腰故作陶醉的聞了聞,還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據肖雲說,百噸兒對菜品相當挑剔,對二廚的技術又總是不滿,老罵她菜做的這兒不對那不對。二廚總被百噸兒嫌棄批評,常年垂頭喪氣,自甘墮落,所以只要誰稍微誇她做得好,她就會像得到鼓勵的小孩子,掏心掏肝兒。

連沙夾了壹筷子放到嘴裏,他知道琉璃族人喜歡炒食各種蟲子,待客的飯菜跟他們自己吃的是不壹樣的。他硬生生用舌頭包裹著青菜和蟲子,在嘴裏來回蠕動,心裏問候著二廚的母親。嘴巴的情緒卻表演的生動豐富。

“嗯……嗯……您做的菜,不像百噸兒大廚做的層次豐富。”

二廚立馬又瞇縫起眼睛,連沙壹語中的,這點兒差異她自然是清楚的。

連沙瞟了眼二廚,其實小蟲子也不是那麽難以下咽,盡量把它們想象成豬肉就行,他又夾了壹筷子。

“嗯……不過嘛,您把這單純的層次細致恰當的表現出來,更能展現食物質樸的本真。好吃得很呀!”

二廚瞇縫著的眼睛放大了,露出孩子般的閃光。

做菜是門藝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和審美,大多數人都會贊嘆大廚百噸兒的風格,很少有人喜好二廚的口味。簡單說,就是二廚她做的東西不如百噸兒做的受歡迎。可二廚不這麽想,她堅持認為,自己的菜肴那叫小眾清雅,難尋知己。可惜她想多了,把自己拔得太高,反而忘了作為壹名食堂廚師的職責,是讓大多數人吃的舒服。

余連沙連續去後廚品嘗了好幾天,二廚越來越積極,先是分享他最近的新菜,漸漸又把自己之前的那些作品親自做給他吃。余連沙不懂得廚藝,瞎掰幾句,就不知道怎麽點評了,何況他真的吃不慣蟲子。不過他演技超群,只需露出贊嘆的表情,什麽也不說,二廚就以為是知己間的心照不宣。

後來幾天,余連沙大多數時候都跟二廚泡在廚房裏。漸漸跟墩子、面點、采購什麽的都熟悉起來。這才發現,廚房不僅是充滿美食的地方,也是個八卦秘密的集散地,那些小道消息才是最受歡迎的下飯菜,隨著來來往往的盤碗傳遞。陳予玲想要調查的事情,其實很好打探。

“這麽多甜美的小點,我發現大家還是恪盡職守,從來沒見妳們在後廚偷吃嘛。”有壹天,余連沙壹邊品嘗著面點師的花生糕,壹邊打趣著說。甜點不會放蟲子,余連沙覺得品嘗甜點是自己最放松的時候,他能把演技發揮到最佳。

廚房裏的人哈哈哈笑起來:“哪敢偷吃,百噸兒師傅的眼睛比耗子好亮,多壹碗少壹碗都得被他揪出來。”

“有那麽火眼金睛嗎?”

采購嘻皮笑臉的湊過來,眉眼都開心成了小月牙:“前不久,百噸兒就跟我說了,”他清了清嗓子,用手壓著胸腔,故意學百噸兒的大粗嗓子:“魏護法平時就吃兩個人的飯量,這幾天居然吃了三個人的飯量!妳,把葷腥的采購量降低,增加些便宜的粗糧。不然過冬的儲備都要耗掉了!”

廚房裏嘻嘻哈哈笑成壹片。余連沙也把嘴裂得老大,不過他眼裏這些人都模糊成了東倒西歪的葫蘆瓜,而他腦子裏浮現出魏大胡子那可怕的獅子臉,原來是他。

連沙後來再也沒去過廚房,他可不想往肚子裏塞進去許多莫名其妙的蟲子,他又不是禽鳥。二廚想不通為什麽余連沙會突然冷落了琉璃的廚房,總是到他的住處噓寒問暖,還常常做上壹兩款菜給連沙端過去,請他品評。余連沙之前只把二廚當個炒菜的野小子看,直到二廚不分時候的闖入自己房裏,他才覺得不好意思,而且他還要時常出門去觀察崖道,琢磨怎麽跟蹤魏大胡子。他現在壹聽見敲門聲就緊張,果然壹打開門,又是二廚滿臉堆笑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瞬間覺得頭皮發麻,自己被個狗皮膏藥貼上了。終於他還是松松指關節,拉起二廚的手,用盡量溫柔的語氣說:“妳是個女孩子,整天往我這裏跑不好。”

二廚抹了把粘在臉上的頭發,點點頭壹溜煙兒跑了。但她當然還會再來。

她以為是自己最近做的幾個菜式不好,讓知己失望。據說是從小缺乏安全感的人,如果認定了知己,就會非常執著,在冷淡的關系中只會苛求自己壹味去討好對方。二廚就是這樣執著的存在。她開始像做賊壹樣,趁連沙不在,悄悄把壹盤盤的蟲子送進他屋裏。來來回回好幾次了,余連沙拿她沒有辦法。

二廚像賊,肖雲更像賊。為了躲避琉璃族人的眼睛,肖雲撿了個午休的時間,來到余連沙房裏。大黑緊隨其後,在門口東張西望,仔細觀察他的舉動,氣得肖雲重重把門關上。人不在,他只能把九途結壓到余連沙的枕頭底下,留下壹封信,把九途結的功能詳細說明,還落下壹句話:“事兒不好辦,哥且慢想吧,好運!”

要跟蹤魏大胡子當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肖雲拿腳趾頭想過了,並不知道怎麽把九途結放到魏大胡子身上去。幹脆把這個難題甩給余連沙。他打開連沙房門走出去的那壹刻,如釋重負,感覺自己輕盈的像小鳥。他“呼”了壹聲,就打算飛到仙止那裏去喝點茶。

余連沙住的客房外有個歪歪扭扭的廊亭,像被人用巨大的錘子捶打得凹凸傾斜。它被十幾根粗壯的柱子支撐著,但隨時都要跨下來的樣子。肖雲的身影剛轉過廊亭的直角,就差點撞到二廚身上。二廚手裏端著的盤子,差點掉到地上,她以為是余連沙,緊張的猛吸壹口氣,心臟咚咚作響。其實肖雲的心臟蹦跶得比她還響。

二廚僵硬的笑了兩聲說:“我,從這兒抄個近道,到……到……”

沒等二廚把謊話編完,肖雲已經匆忙答道:“去吧,去吧。我尿急。”然後他使勁搓了兩下鼻子,加快步伐消失在了廊亭尾巴上。也不知道他意思是自己已經尿急,到客房來借過廁所呢,還是正在尿急要趕去解決,二廚也沒有打算多琢磨。

她在粗壯的廊柱間來回躲藏著前行,來到余連沙的側窗外,往裏瞥了壹圈並沒發現人影,就從窗口壹躍而入。她本想把菜放下就走的,偏偏肖雲把信直接放在了飯桌上。二廚把菜往桌子上壹擱,就瞥見那封信敞著胸懷躺在那裏,像個風騷的白胖子不停朝她招手,勾引得她左右為難。這才真叫唾手可得,即使她不想看,那些字也是清晰的印入眼簾:“九途結,在妳枕頭下......”

等余連沙從外面回來,看見那壹封信壹碗菜,兩樣東西同時赤裸裸的擺在自己桌上,他壹下就懵了。肖雲和二廚都來過?

余連沙像往常壹樣,把那盤蟲子倒到了垃圾桶裏,他讀完信,又趕緊翻了翻自己枕頭下面,九途結好好待在那裏。他把九途結拿起來,仔細揣到自己內兜裏。然後他感覺後背涼颼颼的,伴隨著嘎吱壹聲門響,涼風灌了進來。他嚇得扭頭,正迎上二廚冷冰冰的眼神。

“啊......哈。”連沙心想又是那眼神,第壹次見面,像掃視壹個狗腿子壹樣,這次更像發現了壹個嫌疑犯。

二廚走到桌前,拿上盤子,瞟了壹眼盤子邊上,那信已經不在了。然後她扭過頭來嚴肅的看著余連沙,非常認真地問:“菜咋樣?”

“呃,喔,很好,很好!初入口,味淡,主味不明。可是回味才現真諦。”

“胡說!壹盤兒蔥烤帶子蟲,原料不鮮,放了那麽多鹽辣,考的就是蓋住腥味兒的功力。怎麽還入口味淡?現了真諦,妳是諷刺我蓋味兒不成嗎?”

余連沙想,壹定不是因為這盤菜。典型的女人邏輯,那就是毫無邏輯,看人順眼的時候,什麽話都能理解成知己良言,看不順眼了,說什麽都是錯。余連沙沈下臉來。

“我桌上那封信妳看了?”

“妳黑著臉幹什麽?我可以幫妳。”

“妳可以幫我?”

二廚瞇縫的眼睛擡了壹下,揚起眉角:“我可以幫妳。只是我辛辛苦苦做的菜,別再往垃圾桶裏倒了!”

二廚扯起自己的衣角,隨意擦了擦手上那個高腳盤子,盤子上的辣椒油漬,黏糊糊的蠕蟲屍體,全都粘到了她的衣服上,她本來就臟的衣服顯得更加厚重有味兒。然後她又跑到門外,伸手到廊亭旁邊的下水溝裏,摳得嘰裏咕嚕響,撈起壹坨黑糊糊的泥巴。等她跑回余連沙房裏,余連沙不得不往後退了好幾步,他從沒有見過比二廚還邋遢的女孩。

“就用這個吧。”二廚舉起盤子翻過來,用它空洞的高腳對著連沙的鼻子。

除了酒杯,幾乎所有的琉璃盛具都帶著中空的高腳,追求輕盈欲飛的姿態,放在桌上就像壹只只提腳單立的鶴腳。二廚想的方法非常簡單,將九途結嵌入盤底的高腳空檔裏,再用泥巴糊上。

“妳這也太明顯了吧!下面壹大塊兒泥巴糊著,翻個底兒就露餡兒了。”連沙對二廚的辦法嗤之以鼻。

“嘿哼,妳也太小看我了!”

二廚從懷裏掏出壹塊兒小小的絲帕,那絲帕薄如蟬翼,柔軟輕盈,凈透光潔,上面還繡著壹朵粉色的蓮花,就像剛從聖潔的池塘裏撈出來,搖蕩著溫軟的波浪。這是精致女子才會隨身配用的絲帕,理應配上壹雙芊芊玉手和如水烏發。可是它被夾在二廚蓬亂的雜毛下面,捏在二廚那雙操持持刀鏟的夥夫手中,與油厚粗糙的手繭真不搭調。

二廚撲拉撲拉絲帕,找了個凳子坐下。她得意的看了壹眼余連沙,好像在說,妳可看好了。她右手結成壹朵蓮花,左手兩指間輕輕掂起絲帕,口中默默念著咒語,絲帕周圍忽然出現淺淺的流光。這時,二廚手雖難看,動作卻優雅至極。映照下她的臉龐也凸顯得光彩熠熠,那些鼻涕油漬全都被掩蓋在了朦朧的流光下。二廚變了個人,她眉眼雖然沒有什麽改變,依然不見得好看,但是她周身緩行的光帶讓她看起來像個出塵脫俗的仙女。

余連沙看得入了迷,他感覺那些縈繞在絲帕間的流光就是橡皮和畫筆,它們把真實的幻象擦掉,又畫上更虛幻的景象。二廚把絲帕塞入右手比劃的蓮花結中,再掃拂陶泥碗底。絲帕嗖壹下鉆到了高腳中,緊緊附在裏面。所有的光彩也隨著絲帕鉆了進去,消失在裏面。

“哎,累死了,比炒菜累多了。”二廚恢復了那張臟兮兮的臉。她拿抓過泥巴的手指抹了額頭的汗珠,然後把高腳盤子遞給余連沙。余連沙仔細看,那坨泥巴連同九途結不見了,不管是材質或花色,高腳底已經和盤體完全壹致。連沙又用手捅了捅高腳裏面,卻並不是摸在陶盤上的感覺,是光滑柔軟的絲帕。

“可以嗎?只要不去碰觸,光憑眼力是發現不了的。誰沒事兒會往高腳裏面捅呢?我會每天用這個盤子裝菜,給魏護法送過去,他帶著飯菜去了哪裏,就都清楚了。”

“當然可以!”連沙像發現了寶貝壹樣看著二廚:“妳是怎麽學到的?”

“障眼法罷了。我好像從小就會,但是不記得是從哪裏學的了。這件法術,要幫我保守秘密,妳可是第壹個知道的。”

後來這個盤子跟了魏大胡子很多天,肖雲通過自己手裏的九途結相呼應,把它去過的地方都清晰標註出來。那盤子大多數時候都行蹤正常,來回於廚房和魏護法的房裏。但是每晚濃霧四起的時候,這盤子就開始不正常了。它會從魏護法的房裏出來,走著之字形的道路爬上崖道。然後它像壹枚子彈打穿到山體中,在那裏停留半個小時,再沿著之字形的道路爬下崖道,這才乖乖回到魏護法房裏。

“魏護法夜深霧重的時候,帶著盤子去崖道上,肯定不是吃夜宵。”肖雲把九途結給陳予玲送回來,他像個猩猩蹲在牢籠前,拍著胸脯說話,說明自己分析嚴密,結論真實:“壹定是往山體裏面送吃喝,那位置就在妳上次發現的地方,靠下壹點點。而且,魏護法增加飯量的時間,跟桑合失蹤的時間也吻合。”肖雲狠狠壹拍大腿,激動的說:“崖壁裏那個多半就是桑合了!”

這壹巴掌驚動了隔壁的百噸兒,他鼻子裏噴出怒吼:“不聽話的兔崽子!”

姨母這次沒有去接百噸兒的話逗他。桑合多半就在那裏,眼看桑合的下落幾乎就要明朗了,她卻皺著眉頭看遠方,眼睛沒有聚焦,仿佛在另壹個時空裏遊蕩。過了好壹會兒,她似乎並沒有想明白什麽,但預知到事情艱難復雜,才又疑慮重重的收回目光,把它落到陳予玲身上。

“感謝妳救我,還費勁盡心思尋找桑合的下落。我也算是妳的師父。不過,我是個勢利的人,沒用的人我不會交往。希望我們這份交情,以後還有用。”

“當然有用。”陳予玲腦袋轉的特別快,她忽然感到這是個開口交易的好時機。她想起可憐的余連沙,被莫名其妙卷進忘界的是非裏,余連沙那個妹妹雖然討厭,但是陳予玲無法做到,把她扔在這個恐怖未知的世界裏不管。天根湖不是比琉璃族還要厲害的大族嗎?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開了口:“如果我幫妳找到了桑合,妳願不願意幫我?救回雨童?”

姨母驚訝的睜大眼睛,把耳朵歪了歪,好像自己聽錯了什麽。她看見陳予玲壹臉嚴肅,止不住的咯咯咯笑起來,那笑聲裏又是嘲笑又是佩服。姨母那詭異的笑聲在牢籠裏繞了壹個大圈子才收回來,接下來是壹聲長長的嘆息。

“呃哎……流沙族是沙漠裏的狂梟呀。妳還真能惹事,仗著自己是普多重生嗎?呵呵呵,不過,我會考慮考慮。”

姨母現在沒有心思去想什麽流沙族和那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雨童。她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被攪成漿糊了,根本理不清頭緒,桑合為什麽會被魏大護法關起來,琉璃族人為什麽要下毒殺害五個姨母,她甚至都快忘記自己為什麽被關在這寒風嗖嗖的鴿籠子裏。她閉上眼睛,感覺善於謀算的自己,反而被人算進了壹場思維縝密的陰謀裏。這世界上哪裏還有比她們天根湖跟喜歡玩弄陰謀的族群呢?

當然,最喜歡玩弄陰謀的就是他們天根湖的族長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