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母親讓我大致規劃壹下年夜飯的菜單，第壹個從我腦海裏跳出來的菜譜則是：酥肉。壹口咬下去，焦香滿溢。
我慶幸自己今日能繼承外婆最原始的手藝，讓我保留住老人還在世時帶給我的那份味道。
那時候外婆的手指因常年勞作而骨節變彎，十根指頭都如此，年幼的我並未太深感觸，就站在竈臺旁看外婆將豬肉切成壹小塊壹小塊，放進盆裏加些雞蛋生粉什麽的，壹手掌盆另壹手拌勻豬肉塊，雖然手指彎曲不能伸直，但動作卻依然靈活麻利。
油熱後，外婆用手抓著拌勻的豬肉壹塊塊往鍋裏放，土竈大鍋裏傳來滋滋啦啦的聲響，我就看著壹塊塊酥肉在油鍋裏綻放開來，像壹圈圈金黃的漣漪，心裏滿是期待。
02
那時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回老家，充滿煙火氣的小縣城，外婆家就在壹個普通的吊腳樓上。外婆早上會跟外公背著菜簍子去趕早集，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背著當天的食材回家了，有時會給我和弟弟帶些餅餅或者水粉什麽的回來。
那時候的生活很慢，我們很小，外婆還不老。
常有的畫面就是在外婆家那個大廳裏，我和弟弟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外婆外公就在壹旁處理著當天要準備的食材。外婆彎彎的手指壹向靈活，摘菜、淘米、剝豆什麽的，我那時候天真的以為外婆的手本來就這樣吧。
外婆邊做事邊跟外公時不時聊幾句家長裏短，又偶爾看會兒電視與我和弟弟互動，做完準備工作就端著盆盆碗碗穿過長長的過道進廚房了，外公開始看報紙，廚房裏就開始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那是外婆最常有的狀態，不壹會兒就能聞到飯菜香。
外婆說每年要盼望兩次，壹次暑假壹次寒假，那意味著我要回來了，她說她可以帶著我睡覺了，可以炸酥肉給我吃。常常就是壹個悠閑的下午，就看著外婆端壹大盆酥肉到我面前，讓我和弟弟壹起吃。我記不得她是什麽時候進的廚房，我唯壹能想起的就是她從那個長長的過道盡頭，雙手捧著壹大份酥肉慢慢地靠近我，過道通常不點燈，所以留在我記憶裏最深的就是外婆的那道剪影，矮小但精幹，我想這道剪影壹定掛著安心的笑容。
03
很久以後，生活變快了，我們長大了，外婆老了。
老家變現代化了，老屋拆遷了，外婆隨弟弟壹家搬進了商品樓。她最後壹次給我炸酥肉是她去世前的那年春節，外公已經離開，那年的她已經獨自壹人度過了5個年頭。她說她孤單，思念外公，常常抱著外公的衣服睡覺。
她知道我那天要回老家，便早早在陽臺上凝望我出現的那個拐角，直到我出現並大聲喊她，她就用力跟我揮手，臉上壹副安心的笑，直到看到我進單元樓。這樣的畫面每年都在重復，像我和她的默契，只要我回來，必定有她的身影在陽臺壹角，讓我也安心，不管走的再遠，只要回來，都有人在牽掛自己等待自己。
我進門她就抱我，像個等來了糖果的小孩壹樣。等我安頓好，她就進廚房開始炸酥肉，她說知道我喜歡吃，壹大早就準備了很多，怕我吃不夠，我就笑嘻嘻的在壹旁陪著她看著她。
手指還是那樣彎彎的，只是背脊也跟著彎彎的，動作不再如從前般靈活，但依然有種頑強的生命力在激勵我。我說我能不能跟著學，她就樂呵呵的說妳工作那麽辛苦還學這些幹什麽，妳喜歡吃我就天天給妳做啊。但我還是非要學，我那時候有點害怕，怕突然有壹天吃不到這個味道了怎麽辦。
外婆拗不過我，就教我，我聽的很認真，認真記錄在本子上，生怕錯了壹步就讓味道差壹點，從未如此精準的要求過自己。雖然關於酥肉的菜譜太多太多，但我就只獨愛她做的味道。
那年過完年我要走了，她使勁的哭，我說我壹有時間又回來，還要吃酥肉呢，她看著我走，當我到了樓下再往回望，果然還是能看到那個身影在陽臺壹角目送我，隱隱透出的不舍我都能感知，就這樣看著直到我從拐角消失在她視野裏面。
我不敢再看她很多眼，不敢留戀，不敢承認她真的越來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