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皮是它的小名,如農村的孩子小時被家裏叫做羊娃、狗剩壹樣。因此在字典上找不出這個字來,用“釀”字,成了“釀造”;用“穰”也不對,雖然有的書上這樣用;“■”字的解釋倒是壹種面食,但讀音對不上,不知是否指這種面皮。假如造壹“■”字(讀ràng),從食從良,則比較貼切。直到後來上了席面,它才有了壹個學名叫涼皮,因為是晾涼了吃的面皮。廣東人始聞不知其為何物,盡管妳繪聲繪色地講壹百遍,他們仍是壹頭霧水,初見又以為類似當地的河粉。其實不然,涼皮是把面粉加水和成稀稠適中的糊狀,舀進壹個特制的鐵或銅質的形狀如鑼的容器(陜人俗稱“鑼鑼”)中,使面糊均勻地鋪滿“鑼”底,然後放進沸水中蒸上幾分鐘,出鍋後把“鑼鑼”在涼水中冰鎮壹下,再用鏟子沿邊緣劃壹圈,兩手壹揭,便成功了壹張薄而筋並因鑼底抹過菜油而呈誘人金黃色的涼皮。晾涼後切成壹指頭寬窄,調上油鹽醬醋蒜泥辣椒芝麻醬,再放點焯過的綠豆芽,便是十分可口的美味了。
小時候,家裏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涼皮作為佳肴珍饈,只有在待客、過節時
才能吃上。在那樣的年代裏,誰家如果沒有由頭、無緣無故地吃上壹頓好飯,似乎就是暴殄天物,於心不安,而且那時是越窮越光榮,所以吃好的似乎總是理虧,要關起門來偷偷享受。在我的記憶中,是每當母親剛剛蒸出幾張,還不等晾涼切細調味,我便迫不及待地卷起來,在自家院子裏悄悄享受,那種狼吞虎咽的吃相以及母親憐愛的目光,至今仍記憶猶新。
後來生活漸漸好起來,涼皮在成為尋常百姓家常便飯的同時,也登上大雅之堂,成城裏飯館的壹道小吃。菜譜上也有了涼皮的大名。那些專門經營涼皮的小店,調料也增加到十幾種,味道更非家庭可比。因此,現在自家蒸涼皮的反而不多了,什麽時候想吃,街上去買就行。
在我的生活中,涼皮是與羊肉泡饃、酸湯水餃、灌湯包子、油潑扯面等並列的首選食品之壹。可惜到深圳工作後,口福便大打了折扣,這些故鄉的家常飯,在這裏卻要專門去壹些陜西餐館品嘗,且味道也難與家鄉相比。人的飲食習慣就是如此,對祖輩流傳下來的食物的欲望,竟與鄉愁壹樣,也是愈是遠離愈是思念。
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某壹天,下班路上我無意中瞥見壹輛單車後馱著壹個寫著“陜西涼皮”的食品箱,趕忙追了上去,像對暗號壹樣,用秦腔壹問壹答,便知真是陜西人的手藝,立馬買了二斤,回到住所,調動所有可放的調料,即埋頭大嚼。壹時,深圳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退避千裏,我似乎又坐在了西安那厚厚的城墻根的小吃攤上,滿耳朵的鄉音。
驀然,壹首童年唱熟但卻早已淡忘的兒歌,從我的腦海深處裊裊飄起:
杜魯門,高鼻子,
想吃中國的釀皮子,
辣子抹了壹鼻子,
跑到河裏洗鼻子,
青蛙蹬了壹蹄子,
跑到醫院看鼻子,
醫生給了壹刀子,
哎呀我的高鼻子。
倏忽間,故鄉的土地、村莊、樹木、道路,兒時的夥伴,壹齊浮現在我的眼前……
兒歌的作者是誰,無從知曉,也許只是壹介野老村夫。兒歌反映了冷戰時期中國人對美國的心態,但也從另壹個方面反映出涼皮在當地人心目中的位置,連美國總統杜魯門都想吃的東西,肯定是好東西。當然,這番話是現在對這首兒歌的評析。當時我們唱的時候,滿腦子只是對涼皮的向往,之所以老是愛唱,是因為這首兒歌朗朗上口,且有畫餅充饑望梅止渴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