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生長在我家進山砍柴放牧牛羊的必經之路,腳下流過壹條小溪。每年都只是有壹點春天的氣息,寒意還沒有完全褪去。野櫻桃樹開花早,樹上滿是寶石,看起來像壹片緋紅色的輕雲。花落時,長柄上有點點綠色的果實。果實小而害羞,像剛出生的貓壹樣驚魂未定地站在樹枝上,瑟瑟發抖。果實太多,樹枝都快壓到水裏了。因為他出生在偏僻的地方,也因為農民家庭沒有閑情逸致去看浪漫的風景,即使是如此壯麗的百花齊放、果實壓枝的景象,也很少有人駐足觀看。
吃過野櫻桃的人都知道,再誘人的果實,吃起來也是苦的。果肉薄,吃多了會變酸,所以大人不喜歡,小孩也不允許吃太多。在我家,哥哥貪吃,但是貪吃的哥哥不喜歡吃那棵樹上的櫻桃,吵著要肉厚味甜的家櫻桃,於是爺爺給他嫁接了壹棵櫻桃樹。嫁接的櫻桃樹長得很快,幾年後就會結果。家裏有了好吃的櫻桃,我們就少逛逛那棵野櫻桃樹,嘗嘗那樹上的野櫻桃。
我們家兄弟姐妹四個,哥哥從小調皮,學習也不努力。只是到高中畢業就不去了,父母也沒堅持,就去村裏當民兵了。兩姐妹也因為家境不好,早早回家種地。我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還沒有正式上學。我沒有上學,每天早早的跟著姐姐們去她們學校,壹天壹天的消磨孤獨的時光。他們走進教室,大聲朗讀課文,我隔著窗戶大聲朗讀。他們算老師說的數學題,我也算外面的數學題;他們咿呀學唱,我咿呀學唱。老師時不時會出個小測驗,或者測試壹下唱歌效果。結果教室裏的同學不會,我在外面開全會。老師在村裏開會的時候找到我爺爺,告訴他我不是傻孩子,讓他們早點送我上學。後來我驚恐地想,家裏的大人不是打算送我去學校嗎?我都這麽老了!有壹次我問我爺爺,他說,那時候妳雖然七八歲,但是又小又瘦。我想等妳大壹歲再開始學習。讀完小學回家種地就差不多了。後來成績很好,讀完小學也沒回家種地。再加上那時候上學沒花多少錢,家裏的情況也沒有因為我上學而變差,大人們也沒有幹涉我,讓我學習。
其實不光是我,還有我的家人。那時候的農村,壹輩子在土裏挖的農民,考慮孩子在家讀書的問題,太奢侈了。成年人更多考慮的是如何填飽壹家人的肚子。所以他們幾乎從來不問孩子的學習情況,也不知道壹個孩子上學意味著什麽。只有每年年初交了學費,在家讀書的孩子才會正式和父母談讀書的話題。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去找爺爺或者父母要壹兩元學費,每個星期都去要壹點生活費。家裏生活費的錢我們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沒有的時候會多帶點鹹菜和豆豉吃飯,壹個星期壹分錢都不會花。而每當我看到我和其他同學的飯裏沒有新鮮的蔬菜,想到沒有人關心我們考得好不好,我就覺得我們這群孩子就像長在小溪邊的野櫻桃樹。春天來了,花枯萎了,果實被水沖走或者被鳥叼走,然後葉子就落了。第二年又會開花結果,重復前壹年的故事。沒有人給花壹個微笑,沒有人給果實歡呼,沒有人為果實的枯萎感到難過。它的生活寒冷而孤獨,年復壹年,周而復始。
因為哥哥和兩個姐姐都回家了,我不再壹個人在家做家務或者下地幹活了。無論我做什麽,每個人都關心我。這種放任對我來說是好事。每次打豬草,我都帶著在外工作的阿姨給我的書。當我想看的時候,我甚至會背上壹個籃子,站在那裏很久。天黑了,我才想起籃子還是空的,於是我急忙扯上壹些草葉,趁著夜色回家了。有時候媽媽讓我去放牛,我就拿著牛鼻繩看得入迷。不知道什麽時候,鼻繩從我手裏滑落,牛跑得無影無蹤,我卻連自己都不知道。但只要它不偷別人的莊稼,就不會有人上門“投訴”,也不會有人關心和追究我的過錯。
後來,我出去讀書了。據說看完可以吃“禦膳”。我爺爺奶奶,父母忍不住告訴大家,他們的女兒發財了。我也不用和她像他們壹樣背對黃土過壹輩子了。我也可以像村裏的那些老師壹樣用粉筆教學生。當他們說這些話時,幸福的微笑填滿了他們因多年疲勞而堆積的皺紋。可惜奶奶沒有等到我讀完書,吃到“皇糧”的那壹天,也沒有享受到吃到“皇糧”的孫女給她帶來的哪怕壹天的幸福生活。爸爸不知道誰說他可以時不時在報紙雜誌上看到我的文章,開心極了。當時朋友們不斷傳回好消息。阿達開了自己的公司,阿爾成了壹所大學的副教授,阿三被評為最漂亮的女售貨員,阿四在月子裏月入五六千元,在大城市站穩了腳跟。那時候,像那棵野櫻桃樹壹樣的孩子,都在努力地開出讓別人賞心悅目的美麗花朵,結出回報自己和生動四季的果實,努力地活出屬於自己的壹道風景。
又是壹個早春,我回到家鄉,去看野櫻花樹。我擡起頭,看到了生長在溪邊的野櫻桃樹。它開滿了花,看起來像壹朵深紅色的輕雲。我的擔心立刻被放下了。也許它已經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是告訴它,即使我在偏遠的農村長大,即使我的生活孤獨而荒蕪,我還是要像櫻桃樹壹樣活著,活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