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這個虛無飄渺的字眼究竟意味著什麽呢?很少有人能正確地指出它的涵意,但人人把它掛在嘴邊。 當壹個女孩子離開壹個男孩子的時候,她很容易這樣說:“他不能給我安全感。”有的人為自己制造安全感——譬如在手縫裏夾根煙,使自己“手足有措”,或者掛某壹類的吉祥符,使自己不遭厄運。 人類從吸吮大拇指算起,到棺木中殉葬的玉器為止,有各種形式的“安心”秘方,但其中大部份是非常悲哀的。 無疑的,在“安全感”這三個字裏,“感”字似乎較其他兩字占的份量為重。這就如成年人常靠金錢獲得安全感,但事實上他並不註重金錢和安全所可能發生的關連,只習慣地覺得手裏握著存款簿、股票。金塊的“感覺”是多麽敦實。 孩子的世界是成人世界的縮影,讓我們來看這種人類的“顯微”畫像,讓我們不要以不屑的聲音說“這是別人的故事”來騙取自己的安全感。 有個什麽人靠壹靠,就有了安全感 我們的時代很少有什麽名詞能流行許多年而不衰的,不過“安全感”是壹個例外。 但安全感又是怎麽壹回事呢? 當魚遊於鼎鑊之中,當燕雀茍安於危梁上,它們的安全感等不等於安全呢? 嬰兒在驚懼中把東西抓緊,死者在墳穴中以俑為伴,豈不都說明他們渴望著以壹些別的東西來壯壯自己的膽嗎?懼於赴死的人固多,懼於面對生存的人不也不少嗎? 我們是喜歡有個什麽人能倚壹倚,靠壹靠的。試看那只小狗,那種怡然的表情令人羨慕嗎?但試看那孩子,那被倚靠的“強者”看來卻多麽茫然。 狗比人多感到安全,因為它所知有限。孩子比成人多感到安全,他們的懵懂也是壹種幸福。成人中知識低的又比知識高的多感到安全,因為少負責任、少接觸天下事,便能沈迷在忘我的升平中。 如果支持磚的是水泥,支持水泥的是鋼筋,那麽,支持鋼筋的又是什麽呢?是存在於建築師腦海中的精密設計圖。 如果孩子倚賴成人,成人倚賴其他較聰明的成人,那麽聰明的人又去倚賴誰呢?——上帝。除他以外,別無安全可言。 啊!如果有個大哥哥可以靠壹靠,就有了安全感了 在所有尋獲安全感的途徑中,靠人來尋獲是最典型的例子了。 讀幼稚園或小學甚至中學的女孩子大概都有過被男孩子欺負的經歷(男孩子要搞到讀大學才忽然弄明白女孩子原來是讓他愛的)。當此之際,如果這女孩可以幸運地怒吼壹聲:“看我去告訴我大哥!”對方壹定驚嚇而退,這是何等痛快的事! 不幸的是不能每個女孩都有個大哥,有些女孩不免拉她的弟弟勉強充數——如果她的弟弟長得夠高夠大的話。不過連弟弟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漸漸地,在我們長大成人時,會忽然發現成人的世界也充滿了“撐腰”的人,八行書在社會上泛濫著,無論就業或辦事,幾乎人人都不忘找個‘隕”字輩的人物去“打聲招呼”。 在婚姻的大事上,雙方也都有意無意地“尋找安全感”。孟子提到女人躲在無人處的私語:“良人者,所以仰望終身。”翻成白話文應該是“丈夫這玩意兒,是張安全的長期飯票”,於是有些女孩喜歡“肌肉型”的人物,取其孔武。有些則中意“某君高職有儲蓄”可保終生無凍餒。有些則垂青‘書生型”,以為將來可以“壹舉成名天下知”。男孩子也不例外,他們喜歡溫柔姻靜的淑女,心理學家認為是對母懷的記憶使然。 倘若妳看見壹只小蚊子跟在壹只大蚊子後面,洋洋自得,以為尋到十分穩妥的靠山了,妳心中作何感想呢?人類彼此互靠,彼此把希望放在必朽而善變的人中,是怎樣的無奈。 在壹轉眼之間,我們和我們所靠的都壹同衰落,為什麽我們不願擡眼永恒呢? “在天上,榮耀歸於神,在地上,平安歸於他所喜悅的人。” 我們應該彼此相愛相顧,但沒有什麽人可以倚賴什麽人,我們唯壹可倚靠的只有上帝。 知道自己不會被叫起來背書,就覺得安全了 誰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呢? 妳的書沒背好,老師手裏拿著點名簿,遲疑不決,在那極短暫的靜穆中,妳焦灼而恐懼,唯恐被叫響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千萬不要是我,千萬不要是我。”妳默念著。 忽然,另壹個人被點中了,妳松了壹口氣,“讓他去倒黴吧!”妳想。 真的,人就是這樣,在總得有壹個人倒黴的時候,但願是別人。我們在別人的痛苦中感到自我的安全。 聽到至親好友所搭的車船失事,我們只願死亡名單上公布的都是我們未曾聽過的名字。知道自己和自己的親友安全之後,我們第壹個反應是欣慰,然後才很愧疚地想到“應該”去為別人憂愁。 試看畫中的孩子正帶著深自慶幸的笑容去欣賞另壹個孩子的痛苦——他完全忘了他自己本來也大有被點中的可能的。 在耶穌的年代,壹座西羅亞樓倒塌了,壓死十八個人。沒有人為他們悲哀,反而覺得那是他們罪有應得,也沒有人自省,他們覺得自己能活著是理所當然的,耶穌曾為此深責他們。 如果我們在自己的安全感中忘記了別人的受苦,我們便是壹種卑劣得完全不可能了解“安全”是什麽的偎瑣人物。 知道自己還有幾年好過,就有了安全感 壹個人少年時所擁有的,豈只是生理的健康而已! 人入中年,萬事漸休,眼目漸昏花,接受力漸困難。也許常出入國內外出席各種會議,但自己卻走不了幾步路。也許在十幾層的高樓上上班,自己卻爬不了壹層樓。常有機會赴最豪華的宴席,卻食之無味,或不敢食。永遠穿著最華麗的衣服,卻早已失去最好的身材。他的生活是靠物質疊成的:牛排、西裝。汽車。電視。冷氣……。 但妳可曾註意到,他們是人間最不快樂的人,他們是最自主的,卻又是最沒有安全感的人。 年輕人沒有這種陰影,他們感冒不會想到要吃藥,他們過街壹向橫沖直撞,他們哪裏痛永不會想到癌癥,他們不知天高地厚。他們覺得死還很遙遠。 但是,中年之後的畏死固然不正常,少年時代那種目空壹切的狂態也未必智慧吧?如果距離死亡有十年的人應該思索它,但距離它有二十年、三十年,乃至四五十年的人不也該面對它嗎?若錢囊中只剩下壹塊錢的該憂愁,那剩壹百元的不也該憂愁嗎——如果再沒有機會得到其它的錢。 人不該自有限的生命中獲得安全感,他應該從無限的生命中去認取。 能長著壹頭天然的卷發,就有了安全感 尊嚴如孔老夫子,也說了壹句頗令人發噱的話: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所謂“未見”,不知包括不包括孔老夫子自己——但至少孔子在見到俏麗的南子的時候,神情是非常愉快的,愉快得連子路都動了疑,生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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