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美和男友分手了。
是她主動提出的。
她說她實在是受夠了 罪人般 的生活，不想後半輩子壹直這樣下去。
壹
小美的男友叫陳佳。
他是壹個長相斯文的男人，戴壹個無框眼鏡。看上去氣質還是很現代的，但是思想卻保守迂腐，甚至固執得令人匪夷所思。當然開始小美並沒有意識到這會有什麽問題，因為誰又能是完美無缺的呢？
陳佳的父母住在壹個小鎮上。他的父親在鎮上的壹個事業單位上班。家裏有兩套房子，壹套自己蓋的兩層小樓，壹套公寓房。母親沒有讀過書，不識字，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在鎮上壹個單位裏的食堂裏幫廚，每個月也有兩千塊的收入。初識陳佳時，小美聽到這樣的家庭條件，也覺得是很稀松平常的。不是大富大貴，但是也算殷實，沒有什麽經濟壓力。看陳佳平日裏的花銷，比她這個城市的人都大手筆。
陳佳每每談及父母，都情緒激動，難以自持。有壹次回去探望父母時，沒有提前通知，兩位老人在吃飯，偌大的飯桌上只有壹小盤素炒青菜和壹盤腌蘿蔔。陳佳當即就紅了眼圈。因為他每次回家，他吃到的都是鮮蝦魚肉和精心燉制的雞湯。壹到放假時，母親就站在門口等他回家，有壹次他順路去了同學家，回家晚了，遠遠的就看到母親小小的身影，那天母親在接近40°的高溫下等了他壹下午。他對小美說，他心裏充滿了負罪感，父母實在是太苦了，自己心如刀割，卻無以為報。
起初小美聽了也不覺動容。但是心中又不免有壹絲疑惑， 為了兒子如此苛刻自己，是否真的必要 ？
二
第壹次去他家，晚飯自然是盛情款待。飯後，陳佳的母親切開壹個黃瓤小西瓜，給小美和陳佳壹人壹半，小美禮貌謙讓，請老人也吃，老人忙推脫說改天再吃，陳佳見狀立刻切了壹塊，硬塞到母親手裏，但是母親堅決的拒絕，甚至在推搡之間慌忙跑出了門外，說改天再吃。陳佳又淚光凝結，說自己的母親連塊西瓜都舍不得吃。
小美詫異的看著自己手裏的西瓜，拜托，這只是塊西瓜而已啊，又不是金條，他們家的條件就窘迫到這個地步了嗎？
壹種不舒服的感覺像螞蟻般慢慢的爬上了自己的脊背。
之後每次去他家吃飯，小美就發現，陳佳的父母是不吃桌上的菜的。他們只吃盤子裏的腌蘿蔔，最後也就是喝碗湯。他們會把湯裏的壹條雞腿夾給小美，然後因為剩下的壹條雞腿，陳佳和父母三個人，就會讓來讓去，那條雞腿在三個人的碗裏飛來飛去，僵持不下。他們三個人舍命要讓給對方吃這條雞腿 ，這就讓小美已經咬了壹口的雞腿肉，如梗在喉，難以下咽。
後來發展成，無論在他家吃什麽，只要是他父母讓來讓去死活不肯吃的，小美就覺得尷尬的沒法吃了。小美實在無法理解，吃的東西明明就是普通人家司空見慣的東西，為什麽要搞成像是災難時期壹家人最後壹點食物壹般？他們家到底經濟有多困難？
後來，小美發現，兩位老人幾乎是自虐般的生活根本就不是生活所迫，他們的銀行裏有幾十萬的存款。他們仿佛就是要勒緊自己的褲腰帶，從日常生活中，盡壹切的可能，榨幹自己的血和肉 ，說是為了兒子。那時小美不禁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雖然這樣真的讓人很難受。
三
然而事情並不像她想的這麽簡單。
和陳佳在壹起的日子像是得了節日綜合癥。因為凡是到節假日，周末，他都要開車五個小時回家去看父母。作為女朋友，她也被要求壹同前往。小美並不是壹個沒有愛心，不孝順父母的人。開始遇到國慶和五壹這樣的長假，她也會陪同壹起回去看望老人。
但是大城市的生活節奏很快，平時要加班要出差忙得天昏地暗，周末真的想好好休息，放松壹下。既然是談戀愛，總也要有個二人世界，壹起出去遊玩壹下，看個電影什麽的。況且，小美不是孤兒，她自己也有父母，她不可能每個節假日都只去看望準公婆，而放著自己的父母不管。而陳佳的父母對他的要求卻是兩周必須回去壹次，節假日必須回去。這個要求也延伸到了小美身上。小美和陳佳因為這個事情發生了多次口角。
在壹次中秋節時，小美負責的項目臨時出了問題，要緊急加班處理。所以她在電話中婉謝回絕說節日不去了。沒想到陳佳的母親情緒大變，她在電話裏吼到：“妳不放假？全國人民都放假，怎麽妳就不放假？”語氣裏含著滿滿的指責。小美突然覺得很委屈，她自己的媽媽聽說她假期要加班，只是心疼的說哎呀，過節也不能休息呀。
她不願意解釋 ，默默的走開了。
陳佳低聲下氣的安撫著自己的母親說：“她不回算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陳佳母親竟然哭了起來，說：“我們當牛作馬，不都是為了妳們嗎？妳們怎麽連回來看下我們都不肯。回來又不要妳們做什麽，就是想讓妳喝口我親手燉的雞湯。”
陳佳顯然是最受不了這個的，他囁嚅著說：“知道的，知道的，我壹定是回去的。”
令人意外的是，這次陳佳自己回去了，連招呼都沒和她打，給她發了短信說她沒有良心，自己父母對她那麽好，她還惹老人家傷心。
中秋節的晚上，陳佳在公司裏忙得四腳朝天，晚飯都沒顧上吃，突然看到這樣的短信，頓時氣得眼冒金星。
戀愛三年了，三年裏除了過年的所有節假日都雷打不動的回他父母家了。包括每兩周要開車5個小時回去 。她幾乎就沒有自己的業余時間和生活。除了工作和短暫的休息，就是不停的奔波在去他父母家的路上。她知道陳佳的母親依戀兒子，兩位老人不容易，所以每次都遷就他們。可是他們卻連這壹次小小的理解都不給她。小美的心漸漸冷了起來。
陳佳回來後。
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陳佳認為，小美就是故意找理由不去他家看望他父母。平時都沒有加過壹天班，偏偏過節要加班 。怎麽這麽巧？他只看到這壹次她沒有讓他家人滿意，卻完全無視三年來小美無私的付出。小美指出，他父母的這種愛像是綁架壹般，讓他終身背負罪惡感，毫無幸福可言。陳佳卻咆哮著說，妳懂什麽？不許妳詆毀我的父母！
她突然發現，原來壹個人失去心智真的可以到如此的地步。此時小美已經做好了壹拍兩散的準備。
四
結果冷戰兩周後，他沈不住氣了，主動跑來找小美，說因為他回去後母親哭鬧不已，說他不孝，把兩個老東西丟在家裏不聞不問。他內疚萬分。覺得都是小美惹的麻煩。所以上次才和她發脾氣。
正好周末小美公司搞活動，要求有男友的也帶上。陳佳希望和小美緩和關系，表示願意參加。但是問題來了，又逢要回家的日子了。
陳佳母親壹聽兒子也不能回來了，頓時發瘋了壹般。
她哭叫著說：“小美啊。陳佳小時候我壹手帶大的，帶的苦哦。我們以前沒有錢，但是我就是讓他喝我的血，扒我的皮，也沒有苦到他。現在他大了，有女朋友了，我們兩個老的吃糠咽菜，就是為了多給妳們攢錢。沒想到妳們這麽沒有良心啊，又不要妳們做什麽，回來喝口雞湯也不肯的。我這個死老太婆真是該死嘍！”
陳佳壹聽這個話馬上變了臉。他驚慌失措的對母親說，“媽妳不要多想，我們真是有事情走不開。”話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小美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懣，對陳佳說，“妳自己回去吧 。”
還沒等陳佳開口，電話又響起來了。陳佳的父親打來的：“陳佳快回來，妳媽暈過去了。”
等陳佳和小美心急火燎的趕到家時，那陣仗頓時把他們驚呆了。
陳佳的母親半臥在床上掩面抽泣，房間裏坐滿了家裏的各種親戚，他們都橫眉冷對，壹臉怒氣的看著陳佳和小美。
壹場聲勢浩大的公審大會。
親戚們七嘴八舌的指責陳佳：
“陳佳呀，妳以前不是這樣的呀，妳最孝敬妳父母的呀。人活壹世不可以忘本的。妳媽媽怎麽把妳養大的，妳不記得啦，妳小時候要什麽妳媽都想辦法去給妳買的，她自己從來都深不得買壹件衣服。妳高中時去縣城上學，妳媽媽夜裏不睡覺，給妳熬雞湯做鹵菜，就是為了趕到早上那壹班車，能讓妳中午吃到嘴呀，妳上了三年學，妳媽給妳送了多少次菜，妳曉得哇？”
“妳這樣子對得起妳爸嗎，他都這麽大年紀了，為了能多給妳攢錢，除了在單位上班，還在外面兼職打工 ，妳曉得他打的是什麽工哇，在糧站給人家扛米袋呀，壹把年紀的人了呀，妳怎麽忍心這樣對待他們的呀，真是作孽呀。”
……
陳佳面色青白，低著頭壹言不發，手指插進頭發，猶如被處以重罪的犯人。
罵完陳佳，大家又把矛頭指向了小美：
“妳雖然還沒有過門呀，但是為人兒女，孝道是必須要守的。看妳也是知書達理的樣子哦，怎麽這點道理拎不清的。”
“妳這個樣子怎麽做人家兒媳婦的呀，妳自己也有父母的呀，以後妳也要為人父母的呀，曉得哇？不孝敬老人要遭天譴的！”
……
小美瞪大了眼睛，她簡直不相信這麽直戳脊梁骨的話是說給她聽的。她捫心自問，她到底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換來壹個遭天譴的罪名！就是因為她公司有事，不能回來？拜托，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的，不是拴在媽媽身邊的奶娃娃！
小美看著陳佳，希望他能站出來為自己說句公道話。
但是他深深的垂著頭，自顧已經不暇。
小美頭疼欲裂，耳邊嗡嗡作響，漸漸聽不清他們的討伐了。
晚上，陳佳的母親把小美叫到壹邊說，對她有個請求，希望她能到陳佳父母的鎮上工作，然後以此來要挾陳佳，讓他也回來。說壹輩子就這麽點希望，就是希望兒子天天能喝上自己燉的湯。小美苦笑著搖搖頭說，壹是自己的專業在鎮上是找不到工作的。另外，她不願意要挾任何人，大家都是成年人，希望能尊重彼此的選擇。陳佳的母親頓時拉下了臉。只可惜這壹次，小美已經不在意了。
晚上，小美經過陳佳父母的臥室，聽到他們在說話，母親說，小美這個女孩子不好的呀，妳還是和鄰居家的姍姍壹起多好，請他爸爸給妳安排個工作，這樣妳就可以回來了，每天可以喝到我燉的湯了。
小美的嘴角浮起壹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心想，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
次日壹大早，小美收拾東西離開了陳家。
誰願意被這種畸形的愛捆縛，背著莫須有的道德十字架過下半輩子？
對不起，您的兒子是罪人，他欠妳們的，可是我不欠妳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