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壹個普通的星期二，壹頓普通的午餐。當我到家時，媽媽已經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了。這是壹個常見的套路，到處彌漫著媽媽的味道。鋁鍋新蒸的飯用簾子遮著熱昨天的饅頭，黑鐵鍋和寬湯香氣四溢，壹大碗白菜土豆燉的五花肉熱氣騰騰，還有壹碟芹菜杏仁，壹盤爸爸喜歡的醬燉的鯽魚。
最近爸爸牙疼，白天吃不好飯，晚上睡不著覺，臉色黑黑的，表情很痛苦。他在桌上吃得很少，連最愛吃的紅燒鯽魚都沒動筷子。他只是吃了幾口飯，喝了點湯，然後就把筷子留下了。爸爸在飯桌前向我訴苦；最近，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雙重看待事物。我明明看到筷子在我面前，但是我壹伸手，就把它們抓空，邊說邊示範。我解釋說，也許是人體機能的正常退化，老年性白內障，青光眼，但我心裏想，只要不是舊病復發，我就不怕。
爸爸吃完飯站起來，轉身去臥室。媽媽趕緊起身站在爸爸面前，讓爸爸扶著他的肩膀。因為爸爸身體虛弱，老兩口通常像孩子玩遊戲壹樣在家裏走來走去。
爸爸想在兒子面前顯擺，固執地把媽媽推開，說妳不需要幫忙。我慢慢走進房間。我緊緊跟在父親身後，看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慢慢坐下，靠在床邊，閉上眼睛躺下，然後安靜地退了下去。
過了壹會兒，父親似乎睡著了。我爬上床，輕輕地躺在他身邊。我父親的眼皮扭動著，俯下身，移到壹邊。事實上，我知道他沒有睡覺。這幾年，每周二我都去父母家吃午飯，然後睡午覺。每個星期天，我們都有家庭聚餐。有許多吵鬧的人，但是星期二稍微安靜壹些。
爸爸的聲音微弱，斷斷續續，像是跟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跟我說話壹句話也沒有。因為我牙痛，我不能清楚地說話。為了聽清楚他說的話，我在床尾拉了拉我的腿，斜著身子，把頭靠在父親的脖子上。我忍不住躺在床上，變成了壹個“人”。
爸爸講了我講過很多次的故事。其實就是家族的歷史；爸爸七歲時喪父，爺爺死於瘟疫。當時民間叫霍裏拉，壹個村子死了那麽多人，連青壯年都找不到屍體擡。奶奶是農村的小腳女人，拉扯著自己唯壹的孩子，孤兒寡婦在農村苦苦掙紮。
多虧了爸爸的叔叔和哥哥的幫助，叔叔和哥哥有了爸爸的爺爺，家裏也是孤兒寡母。兩個寡婦撫養兩個孩子，組成家庭。當爸爸提到他的哥哥時，他總是很興奮。他說他比他大八歲。這兩兄弟雖然不是親兄弟，但卻是骨肉至親。哥哥也是哥哥，也是爸爸。十幾歲的時候就是壹大家子，拉著弟弟和兩個小腳女過日子。可以說家裏窮得沒房沒脊，經常開不了鍋。床上沒有土炕，連個木飛檐也沒有。聊了壹會兒，爸爸嘆了口氣說，老貓睡梁上，世代相傳。現在生活好了，壹大家子十幾個人忙忙碌碌。太棒了！爸爸什麽也沒說。
爸爸十八歲的時候，考上了軍工廠技校，從農村進城。第二年，我和同村的母親結婚，然後入團，加薪，有了兒子，也就是我。後來我和奶奶媽媽壹起去了沈陽，住在皇姑區三臺子東李三新四樓17號北陵公園的工廠宿舍，在壹棟窗戶明亮的樓裏。那時，朝氣蓬勃的建設者和年輕共和國的脈搏壹起跳動，火熱的年代伴隨著火熱的生活。和當時很多年輕人壹樣，父親留著波浪型的分頭，穿著列寧的衣服，灰色的風衣，戴著鴨舌帽。有些人稱之為向前的帽子。這種款式的帽子，父親戴了壹輩子，以至於同學們都在背後開玩笑，叫他“前進帽”。
從農村來到鎮上不久的爸爸，因為壹次肺炎治療不及時，逐漸演變成了肺結核。其實按照當時的醫療條件，只要註射幾個療程的瑞芬太尼和鏈黴素就可以治好。但由於年紀小，醫學知識欠缺，根本沒有重視，慢慢地就落到了病根上，這就像壹場噩夢，伴隨了父親壹生。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父親常年的狀態是；住院，打針，吃藥，療養，然後上班，如此反復開始下壹個循環。我的四個孩子，弟弟妹妹，都是很小就被送到農村，由爺爺奶奶帶大，很快就會回來上學。我幾乎養成了條件反射的習慣。不管我在外面玩得多瘋，我還是氣喘籲籲地跑回家，推開門。我壹定是屏住呼吸，輕輕地打開門，才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恐懼籠罩著我幼小的心靈，因為我見過太多次父親臉色蒼白，昏厥，彎腰咳血，床下的盆子裏有血。我擔心我的父親會因為咳出太多的血而失去生命。每逢節假日，我都會默默祈禱，父親壹定不要生病。
後來爸爸住院越來越頻繁，以至於鄰居見面都不是習慣性的問吃飯了沒有，而是想問問爸爸怎麽樣了。時間長了我們也不介意，就先告訴人家我們沒病，最近都挺好的！就這樣，爸爸這位遠近聞名的老病號，克服了病痛和經濟困難，帶領著我們壹家人，在沒有辦理勞保和領取工廠補貼的情況下，保證了我媽和我們兄弟姐妹的溫飽，而且都很健康。
在經濟蕭條的年代，壹個家庭開柴米油鹽醬醋茶七樣東西都不容易。我記得我復員當兵去了工廠，也去了大白樓辦事處。有壹天，父親打電話讓我下班去接煤球。按照約定，我來到了工廠的70A鍋爐房，這是現代化大型企業的動力樞紐。數百米的傳送帶像壹條巨龍從高功率車間窗口呼嘯而出。未燃盡的爐渣，像女神壹樣，從高處散落下來，夾雜著灼熱的濕氣和灼熱的水蒸氣，翻著熱浪，從高坡上傾瀉而下，木炭在人群的腳邊奔忙。我瘦骨嶙峋的父親蜷縮在人群中，幾乎被彌漫的熱浪淹沒。此刻，他正低著頭去撿自己找到的煤球，額頭上沁出汗珠，淺藍色府綢襯衫被汗水濕透。剛才我還不敢擦掉，怕熟人看到煤球撿起來不好意思，怕弄臟我的白襯衫。此刻見到父親，我羞愧難當，壹頭沖進了灰燼和礦渣堆裏，想多拉出幾個煤球。爸爸說算了，差不多夠了。我們把熱氣騰騰的煤球放在平板上。爸爸壹手推著自行車，壹手拉著前面的繩子。繩子被緊緊地拉進爸爸瘦弱的肩膀裏。我用盡全力推著大車，讓繩子懸空，爸爸壓力小壹點。不要讓繩子勒緊爸爸的肩膀。壹路下來，也許是煤球灰燼，我的眼睛壹直濕潤。
爸爸被縱容了很久，平時不茍言笑。不熟悉他的人認為他是認真的。其實他是壹個很幽默的人，人緣特別好。別人說他高個子，他壹眼就有大餅。我心裏最清楚，善良的父親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與病魔抗爭。他用心澆灌著家人的幸福，用生命捍衛著團圓。
在和媽媽的金婚喜宴上，爸爸非常開心。他說，沒想到這輩子能趕上金婚50年。感謝老婆的苦心陪伴，感謝孩子無微不至的孝心，感謝生活為我創造的奇跡！是的，這是壹個奇跡，因為金婚前兩個月，壹位醫生看了父親的x光胸片，驚嘆不已。這是誰的電影？這個人怎麽呼吸？我們平靜地告訴他，病人在病房住院。的確，胸片根本看不到肺葉，只能看到壹個模糊的輪廓。事後醫生說，無論在教學還是臨床，都沒見過這樣的胸透。
我們家大概估計了壹下，這幾年爸爸用的藥，藥片，顆粒，水，面，瓶瓶罐罐的湯和水，如果車上帶個桶，可以裝滿壹卡車。爸爸以藥為伴，與疾病互動，受了太多的磨難和痛苦。他說，每天就像踩在鋼絲繩上，隨時隨地擔心摔倒，只有壹個願望，把老婆孩子帶出來，讓家人遠離疾病和痛苦。
父親從小孤獨，成年後長期患病。在我媽的引導下，我全家對我爸照顧得很好，哥哥姐姐們爭先恐後地表達孝心。所有美德的孝順是家裏最大的家訓。家裏無論大事小事，爸爸壹個電話到位，孩子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敢對父母說不。爸爸總說，我知足了，老婆賢惠，兒子孝順，我無怨無悔。
對於孩子表達自己的感受，爸爸壹般都會微笑，有時還會故意給妳暗示。萬豪酒店剛開業的時候，他口口聲聲說三星四星級酒店去過。我不知道這個五星級酒店是什麽樣子的。去了萬豪之後，在樓上樓下走了壹圈，嘗了嘗味道。爸爸高興了好幾天。爸爸喜歡活潑。只要他身邊有特色的地方，就要盡可能多帶他轉轉。他去過俯瞰夜景的彩電塔享用晚餐，看過蘭花酒店的人妖秀，去過老北城的廟會，吃過冰糖葫蘆。當和他壹起退休的老搭檔熱衷於洗澡的時候，他已經去桑拿體驗民情了。更有意思的是，壹年前的春節前，我要去央視辦事，就帶著父母坐飛機去了北京，住在央視傳媒酒店。看到主持春晚的倪萍，看到樓上樓下那麽多明星和歌手。父親高興得像個孩子，特意珍藏了壹疊媒體酒店的餐巾紙作為紀念。
爸爸很少當面誇我。在壹次慶祝我生日的家庭聚會上，他親手把壹枚鑲嵌藍寶石的純金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算是對我老板以身作則的褒獎。那壹幕很動情，想起來還是讓人落淚。父親戴上藍色寶石戒指後，哽咽著摟住了我。我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只能溫柔地接受父親的擁抱。在我心裏，爸爸是那麽高大威猛，擁抱過才知道爸爸太瘦贏不了。當時我和父親都流淚了，周圍的家人也哭了。這是我壹生中第壹次也是唯壹壹次擁抱父親。事後，那幅畫面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久久難忘。我常常想，為什麽生而為人，表達情感就那麽微妙？有些人壹輩子都沒有擁抱過生他養他的父母。我是幸運還是悲哀？我總是後悔沒有大聲喊出來，爸爸，我愛妳！雖然爸爸知道我愛他。
壹個普通的星期二是如此不同尋常。和父親睡了壹會兒午覺後，我回到了單位。我還沒坐下，電話就響了。是我媽媽的聲音，告訴我馬上回家。我進屋時，父親神情恍惚，呼吸困難，鼻子和指甲都有淤青。我媽跟我說她就是想睡覺吃了壹小片安定，然後就產生幻覺，不省人事了。我俯身貼著我爸的額頭說，爸，我回來了。沒事的。讓我們穿上外套，馬上去醫院吧！爸爸微微點頭，無力地瞥了我壹眼，慢慢閉上了眼睛。我壹手扶住我爸的後背，壹手扶他坐起來，穿上褲子。在我扶著我爸靠在床邊的那壹瞬間，突然，我覺得自己像是握著壹根輕羽，落在了塵埃裏。這個不祥的征兆讓我的心繃緊了。
我沒有時間去想它。在救護車裏，搶救室裏，住院處，直到晚上，直到深夜，爸爸還在熟睡，只是偶爾食指微微抽動。半夜，父親出了壹會兒汗，衣服都濕透了，還在深度昏迷，沒有任何意識。醫生過來好幾次，告訴我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理解醫生的話，知道這句話的潛臺詞，但是我們就是不願意相信醫生說的話。這種情況妳經歷過多少次？妳化險為夷，把壹切都變成了運氣。這次妳壹定會活下來的！
清晨，生命體征的各項指標越來越弱，屏幕上的綠色信號也漸漸消失，我們的心也在緊緊收縮。淚眼模糊拖著醫生，指著熒屏像螢火蟲壹樣閃爍，泣不成聲；醫生，妳看，還有希望！醫生說是藥殘了。母親急忙去拿壽衣，說馬上穿上，但還是很虛弱。時間，固定在3月7:45 11！爸爸，永遠安睡吧。壹生相守的妻子淚流滿面，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輕聲和他道別。他的兩個兒子和女兒緊緊地抓著他溫暖的手和腳，俯在他的胸前哭泣。爸爸臉上沒有壹絲痛苦，表情平靜祥和，就像是沈睡了壹樣。
晴天霹靂巨大悲痛的漩渦讓人迷茫，我們在親友的引導下機械地應對。第二天，我爬上前壹天我和父親壹起躺過的床，聞著父親昨天殘留的溫度和氣息，恨不得把過去的分分秒秒碾碎，細細咀嚼。總覺得這不是真的，是壹場夢。昨天還壹起活著，說話吃飯睡覺。這壹天壹夜，父親不在了？只是壹個人躺在那個寒冷的地方！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好像在做夢。好像過了壹會兒，我醒來的時候，爸爸就會帶著笑容出現。朦朧中，我睡著了，又哭了。
醒來後，我明白，昨天，那是父親此生最後壹次看我。昨天，那是父親此生對我說的最後壹句話。昨天，那是父親這輩子陪我吃的最後壹頓飯。昨天，那是父親這輩子最後壹次和我躺在床上！我帶著父親的氣息親吻著床單，淚水浸濕了被褥。爸爸，再見，我永遠不會有爸爸了。
半個月後，天晴無雨。天空陰沈沈的，陰沈沈的，我的心像是浸在雨裏，濕冷中透著刺骨的寒冷。那個把我的童年舉過頭頂，忍受著痛苦，努力著，憧憬著更好更幸福的生活，養育了我壹輩子的人，將永遠安息在城南的壹座小山上，隧道旁的矮油松將和他壹起日夜緩緩流淌，父親將默默等待，等待我去撫摸他冰冷墓碑的臉頰，等待我去傾聽他悲慘的童年，等待我去告訴他這個世界和他的家庭的變遷。
從現在開始，17，37，57，77日復壹日的走下去，為了祭奠，為了銘記，為了忘卻。要慢慢調整適應爸爸不在的日子。
這壹天，仿佛過了七七紀念日，在北陵公園，桃花盛開，紫燕低飛，我恍惚。我繞過雕像，穿過棧橋，拐進林蔭大道。大道兩旁是青翠的柳樹，湖面春波蕩漾。突然，湖邊的長椅上，溫暖的陽光下，父親正背對著我的視線坐著，他似乎在和旁邊的老朋友聊天，好像還在微笑點頭。爸爸壹點沒變，戴著壹頂很酷的紗帽，是我在北京聖西府買的。封面是淺米色夾克、內衣或淺藍色府綢襯衫。遠遠的看著背影，他還是那麽瘦那麽瘦。爸爸聊得很開心，輕笑，搖著肩膀。他似乎看到了他潔白的牙齒，聽到了他的笑聲。爸爸！爸爸！我差點從喉嚨裏哭出來，眼淚忍不住往外湧。爸爸！妳說我好找，爸爸！妳為什麽這麽多天不回家？妳穿的衣服少了？該換衣服了嗎？妳走的時候，為什麽不多跟我說幾句話，爸爸？我眼前壹片朦朧，情不自禁地向父親的方向走去。隨著我越來越近，我幾乎可以伸手觸摸到它。突然，我停下來站著。
恍惚中，父親走了。這只是壹個和我父親相似的數字。我再也沒有父親了。以後想再見到父親，只能在夢裏找了。我怕父親的形象轉過來，打破這美好的記憶，轉身迅速離開，沿著林蔭大道，不顧任何人的關心，哭得像個春天。當我走到林蔭的盡頭時，我已經筋疲力盡，還有點酣暢淋漓，心裏也有點釋然，壓抑已久的心情得到了釋放，感覺到了壹絲明媚和無憂無慮。人總是要從喪親之痛中解脫出來的。
時間過得真快！爸爸已經離開十年了。總覺得父親沒走遠，好像過幾天就回來了。我感覺父親還在家裏，在樹林邊，在街上，在超市裏，無論何時何地我壹轉身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有時候我擡頭，父親似乎在我頭頂上方，慈祥地俯視著。我擡頭凝視著天空，希望父親的聲音和笑容能在雲裏幻化出來。夜深人靜時，我常常苦苦思索。少了什麽？缺的是大壩的閘門，澆不出，也建不出高的大壩。要輕輕打開，慢慢浸潤，像涓涓細流，源遠流長。
驚雷和淅淅瀝瀝的雨深深地思念著雲中的父親。
如水，歲月流逝，
想要在膝蓋下贏球是很難的，
為了我們的孩子，可憐的小寶貝，
都太小了，不知道首都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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