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國最後壹個純書生,也是繼袁枚之後中國美食界最有影響力的美食家。
而他壹生走過的地方,都與中國美食的符號地理聯系在壹起。
1920 -1935:高郵?美食之鄉
汪曾祺的老家是江蘇高郵,是淮河和長江之間的壹個小城,南有揚州,北有淮安。秦始皇滅楚後,偶然看到壹片幹凈明亮的高地穿過這片滿是濕地和沼澤的地區,於是設立了郵局。高郵之名由此而來。
在南方人眼裏,是崎嶇的江北;在北方人眼裏,有婀娜多姿的江南;在美食家眼中,這裏是淮揚菜的核心區域。
高郵獨特的風景和人情,構成了汪曾祺的生活背景和人格特質。他有北方漢子的瀟灑,又有江南文人的幹凈內斂。至於飲食,他愛吃油膩的肉,也能品嘗蔬菜。中國飲食史上寬容多元的性格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故鄉的美食》是汪曾祺散文的第壹篇散文。炒飯、焦屑、鹹鴨蛋、泡蘑菇湯、各種海鮮、各種水禽、藜蒿,這些都是南方人熟知的美食,但在他的作品中,淮揚菜的特色和壹絲不茍的烹飪已經滲透到汪曾祺的字裏行間。
淮陽早茶最豐富,高郵人的早茶是蒸餃、小籠包、陽春面。蝦仁蒸餃好吃,皮薄湯多。把壹根筷子放在小碟子裏,倒壹圈醋在上面,低頭輕啜,肉皮煮出來的皮湯馬上就能充滿妳的口腔。蝦不是廣式蝦餃的海蝦,而是更美味更有江南風情的河蝦。壹個蝦餃裏能找到四五只蝦,拌上豬肉餡特別誘人。
高郵陽春面是壹種堿性水面,不同於掛面和手工面。它又薄又硬。煮面的時候要用冷水把面攪拌幾下,內芯還是半生不熟,有嚼勁。
高郵人也喜歡喝下午茶。壹天五頓飯,對於富裕的江浙平原和慢節奏的小鎮來說,不足為奇。純肉餡的小餛飩,好吃滑滑,泡在掛著雞湯的湯頭裏,足以讓午休剛醒,困得不行的人振奮起來。
軟兜是汪曾祺家宴必不可少的壹道菜,也是臨近高郵的淮安的壹大特色。所謂軟袋,就是用燙過的鱔魚肉,切絲,裹厚炸透,用筷子夾住,這樣得到的湯汁很美。除此之外,還有脆皮鱔生煎、鞍橋紅燒、紅燒張飛、明火烤鰻背、火油烤虎尾,都是汪曾祺早年最向往的美食。
當然,作為高郵人,鹹鴨蛋不是汪曾祺留下的。他說家鄉的鹹鴨蛋?軟蛋白,蛋黃紅油?如果是用來招待客人的,那就把殼切開壹半,自己享用。最好是破空倉,用筷子挖。字裏行間,是老文人的閑情逸致。
1935 -1937:江陰?初戀的回憶
1935年,汪曾祺第壹次離開家鄉,來到長江南岸的江陰,就讀於南京中學。
這座每天守護著滾滾長江的浪漫之城,是徐霞客的故鄉。汪曾祺後來這樣描述江陰:每天河水上漲,市內的河水也上漲。潮水退去後,河水又恢復了平靜。走過虹橋,看著河水漲落,有壹種莫須有的悲傷?
從他對江陰水果店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窺見朦朧的詩意。江陰有幾家水果店,最大的是首山公園正對面的那家。水果很多,又大又飽滿又新鮮。壹進門,迎接我的是壹股濃濃的水果香味。最突出的是香蕉的甜味。這種香味不是斷斷續續的,時濃時淡,但從早到晚都是那麽香,壹種持久而永恒的香味。完美芬芳,令人陶醉。去過很多地方,走進過很多水果店,但是沒有壹家有這家水果店那種濃郁的水果香味。這家水果店的味道經常讓我想起,永遠不會忘記。?
後來汪曾祺經常跟人說起江陰壹種叫粉鹽豆的小吃。將黃豆送至半寸,加鹽炒至酥脆,壹口嚼碎,化為滿嘴細粉,味道如孔乙己中茴香豆般鮮美。汪曾祺回憶自己的中學生涯:坐在自習室裏,喝著水,吃著豆子,讀著李清照和辛棄疾的詞,是壹種特別的滋味。我在江陰南京中學讀了兩年,我的星期天就是這樣度過的。?
1937 -1946:昆明?飽受戰爭摧殘的歲月
1937,日寇入侵。還沒讀完高中的汪曾祺,只好告別江陰,到淮安、揚州、鹽城讀書。最後,他從上海經香港和越南來到昆明,並以第壹誌願考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後留在昆明當中學語文老師。
多年以後,汪曾祺在壹篇題為《新校舍》的文章中寫道,壹位曾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任教的作家兼教授在美國講學。美國人問他,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八年,設備條件差,教授、學生生活那麽苦,為什麽能培養出那麽多人才?比過去30年北大、清華、南開的人才都多。為什麽?作家回答了兩個字:自由。?
昆明這幾年給汪曾祺帶來了很大的影響,那時他剛工作,形成了真正的世界觀。他說:我在昆明學會了吃辣。以前和幾個貴州同學在火上燒青椒,用鹽水喝。?
壹個身體孱弱,吃慣了江浙甜食的年輕人,做出了這麽大的改變。可想而知,雲貴的味道影響了汪曾祺余生的飲食觀。
在雲南菜中,汪曾祺最喜歡的可能是火腿。什麽最好吃?金錢腿?,就是腿切成薄片到肘桿的部分,是瘦肉,周圍是脂肪,有壹圈薄皮。雲腿蒸雞為輔料,被汪曾祺稱贊。中國人吃雞的第壹種方式?。
以清蒸雞排名世界第壹的汪曾祺,還有昆明的糖炒栗子,昆明的火腿月餅,甚至最普通的炒雞蛋,昆明都比其他地方好吃。
米線和餌塊是在難以種植小麥的西南地區,用米粉制成的模仿面食的小吃。汪曾祺佩服他們?又白又滑又軟?比起面條和青春痘,有壹種不壹樣的味道。
雲貴高原的乳制品,汪曾祺也多次提到,有叫奶粉絲的奶皮,有叫奶糕的奶豆腐。他饒有興趣地研究這些食物可能起源於蒙古時代的變遷?蒙古的乳制品只用來配奶茶,雲南的是當菜。?這種在歷史和地理背景下觀察食物起源和發展的眼光,可能為汪曾祺日後成為美食家奠定了基礎。
聯合國大會期間,汪曾祺(中)
1946 -1948:上海?最難忘的江南
抗戰勝利後,汪曾祺回到大陸找工作。他的第壹站是當時東方的巴黎和上海。
其實上海離汪曾祺的家鄉高郵不遠。不考慮當地風俗和飲食習慣,他在雲南待了近十年,感覺很習慣。以上海為代表,包括蘇杭湖州無錫在內的眾多江南美食也被汪曾祺銘記,奉為經典美食。
比如他那篇關於吃肘子的文章,第壹句是什麽?冰糖肘子,紅燒肘子,東坡肘子,鍋燒肘子,川菜豆瓣肘子,只要是肘子。?
在汪曾祺眼裏,四季都有江南美食。春天要吃新摘的薺菜馬蘭頭枸杞頭,初夏要吃肥塘魚,秋天要打野鴨。最好切塊紅燒,冬天還有新鮮的腌制雪菜,又細又嫩又脆又甜。
豆腐拌豆腐,被汪曾祺譽為豆腐中的上品,是江淮地區人人都會做的家常菜。香椿在水中略燙,莖變綠。搓鹽切碎,拌入豆腐,加入香油。?壹個入口,三個泉水。?
汪曾祺和沈從文(右)
1948:北京?壹個適合生活的地方
1948年,汪曾祺為了與熱戀中的未婚妻團聚,來到北平。閑了半年,他終於找到了工作,安頓了下來。古都北京成了他余生定居的地方,也是他壹生中停留時間最長的城市。
汪曾祺對北京的感情是復雜的。他壹生中在這裏發生了太多的故事。雖然他經常鄙視這裏的美食,但是他說北京的鹹鴨蛋?蛋白質像酸橙,但蛋黃是黃色的?。但是,北京的各種風味,大概還是汪曾祺定居於此的原因之壹。
妳在線嗎?蠍子桌上的北京烤肉是汪曾祺筆下最美的油肉之壹。這種來自北方遊牧民族的吃法是拿壹個用鐵條釘著的圓盤子,在下面燒大塊的劈柴、松樹或果樹。將牛羊肉切成薄片,用長筷子均勻的鋪在上面烤。汪曾祺說這種食物?壹邊喝白酒壹邊吃肉,有點囂張。房間裏擺滿了烤肉,這種氛圍能讓人食欲大增三分。?
北京的各種蔬菜也各有特色,脆甜的蘿蔔,適合涼拌、油炸、紅燒的扁豆,殼薄裂的栗子,喝了能上癮的豆汁,都是汪曾祺筆下的美味。
汪曾祺也喜歡北京人喝茶的方式。和江浙壹帶的茶館比?拿著它?不壹樣,北京人,無論貧富,都要早起喝茶。喝了茶,舒服壹天?。汪曾祺說他吃不慣北京的花茶,但在老舍先生家喝的花茶讓他忘不了。
汪曾祺全家福
1958 -1961年份:張家口?山谷中的樂趣
1958年,汪曾祺被劃為右派,派到張家口沙嶺子農業科學研究所工作。這是他人生中的低谷之壹,但在今天留下的照片中,這段時間他的笑容是最燦爛的。
這是壹個舊中國學者嗎?窮是免疫的?的典型寫照。
土豆是汪曾祺這個階段吃得最多,後來寫得最多的食物。他還在當地的馬鈴薯研究站畫了壹套馬鈴薯圖譜,可惜草稿被毀了。文革?中等。
汪曾祺當然不會放過以張家口命名的蘑菇。他親自采摘白蘑菇,回京煲湯。孩子們喝了,說比雞湯還新鮮。
張家口離山西很近,也有山西風味的蓧麥面。汪曾祺贊當地最好吃的面?比白面粉還稀,還白?。
此外,張家口還毗鄰內蒙古。蒙式奶茶、手抓肉、蒸肉、羊尾絲,都是汪曾祺在各種場合提到的風味。?紡好的羊尾巴外面有壹層薄脆的外殼,被咬過。好像裏面什麽都沒有。壹袋清水融化了羊尾油。這東西只適合佛吃,人不能吃,因為太好吃了!?
1987:美國?另壹個願景
1987 10應安格爾和聶華苓的邀請,汪曾祺赴美參加國際寫作活動,歷時三個多月。
聶華苓和她的丈夫保羅?天使
在他在美國期間寫給他妻子的信中,他用了壹半的時間談論烹飪和飲食。他親自包餃子,給美國學生做魚香肉絲。為僑友做白菜丸子湯、拌芹菜、煮幹絲、煮牛肉,贏得好評;和美國作家壹起品嘗中式茶葉蛋、拌扁豆、薯片、花生、瀘州大曲。
從美國回來後,汪曾祺對烹飪的熱情持續高漲,很多都是原汁原味的美味,比如肉夾饃、油條。勾勾食指:油條特別脆,嚼起來真的能動十裏。
開闊眼界,中西合璧。如果說汪曾祺年輕的時候是個饕餮之徒,那麽從美國回來後,他就成了壹個真正會寫詞、進廚房的美味踐行者。
汪曾祺晚年酷愛烹飪。
1989:福建?山海誌偉的女婿
解放前,汪曾祺在昆明教書時,認識了同在昆明教書、後來成為新華社記者的石。
這兩個年輕人很快墜入愛河,並成為終身伴侶。石是福建長樂人,父親是南洋華僑領袖。汪曾祺雖然在特殊的年代沒有機會陪妻子回老家,但卻陪了她壹輩子,至今仍受福建飲食習慣的影響。
1989年,汪曾祺第壹次訪問福建。福建女婿終於在年近七旬的時候來到了妻子的老家。他對那裏的山海了如指掌。
面對各種美味佳肴,老人不禁食指大動:香噴噴的生蠔煎,鮮湯配石舌,鮮美的泥蛤;總之山裏產的石雞狗肉蛇湯沒有他不吃的。他寫的?我吃泥蚶,是不加任何調料剝開殼吃到嘴裏的。我吃得不多。我只是用幾塊來品嘗每樣東西。吃泥蚶,胃口大開。壹大盤泥蛤讓我壹個人吃了壹小部分,眼前的貝殼堆成壹座小山,還沒吃完。吃泥蛤,喝熱黃酒,人生難得。舉杯感謝主人,說:這是海鮮!
汪曾祺和他的妻子石曾是新華社記者。
1992:四川?補上中國烹飪的最後壹課。
川菜是中華美食的重要源頭之壹,但汪曾祺從未親自到過四川。早年寫川菜,都是在昆明、上海、北京吃的。他自己也說過:外地川菜的川味已經淡了,不然本地人受不了。
直到1992年,72歲的汪曾祺終於來到了四川,在他後來的《四川雜記》中,詳細描述了成都、眉山、樂山、紅椿坪、重慶的北方溫泉,以及大足的川菜。完成中國美食地理的最後壹課。
四川菜還是辣的。?是汪曾祺對川味最集中的理解。他這樣描述四川的紅椒湯圓:把瘦肉剁碎,用鹽、姜、蔥做餡。碗裏飄著壹層紅紅的辣椒油,湯圓吃在嘴裏。裏面都是糯香的,麻辣的,特別入味。?
汪曾祺76歲的全家福
1997:去另壹個世界,品嘗更多美食。
1997 5月16日,汪曾祺對女兒說:給我壹杯碧綠明亮的龍井!?龍井還沒上,他就去世了。他留下了654.38+0.5萬字的描繪美食的作品,以及對中國飲食文化譜系宏大而精妙的認識。
對於汪曾祺來說,飲食的意義是作家與土地的相互饋贈;對於後來者來說,飲食是洞察時空演變的壹扇門。
正如老人所說:?我勸妳不要太小心眼。嘗試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