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鐵濤(廣州中醫藥大學終身教授,博士生導師,中華全國中醫藥學會常務理事,全國著名老中醫):
20世紀,中國文化界和學術界的壹些人對傳統文化沒有全面的評價和認識,認為要發揚中醫就必須用西醫的模式和理論來幫助中醫。在這種觀點的影響下,中醫無論是在醫學上、教學上還是研究上,都借鑒西醫的模式,表現出壹種強烈的傾向,就是把中醫納入西醫的評價體系和軌道。但由於中西醫是兩個不同的學術體系,西醫的模式給中醫帶來的約束大於幫助。半個多世紀的歷史已經證明了這壹點,今天是該醒醒了。
西醫是微觀醫學,中醫是宏觀醫學,兩者都是科學。但是現在大家只承認西方的科學模式是科學的。中醫雖然能治西方治不了的病,但不符合這種模式就是“不科學”的。不知這是不是文化上的西方霸權主義。
所有中醫都應該回顧、研究、發掘中醫經典和文化精髓,這才是中醫現代化的正確方向。不要搞錯了,誤以為把中醫改革改造成西醫就是中醫現代化。不要以為把中醫帶進美國市場就是現代化和國際化。錯了,我們發展中醫不是為了讓西方接受。這不僅涉及到民族自尊心,還要明確現代化不是目的,為人民服務才是目的。首先要考慮654.38+0.3億人口。保護中國人民的健康是我們對世界的貢獻。
向前遊(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醫學博士,成都中醫藥大學中醫博士):
據我所知,目前國外醫學界普遍認為醫學可以分為主流醫學和替代醫學。在中國,西醫現在已經取得了主流醫學的地位。主流醫學之所以承認替代醫學的存在,是因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是緩解病情、延長生命的現實需要。西醫至少目前還不能征服世界。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在人類與疾病鬥爭的現有經驗中尋找其他方法。
許多民族都有自己的傳統醫學。中醫將醫學技術與中國的哲學思想相結合,用哲學語言表達癥狀,用理論指導治療過程。它是替代醫學中最系統、最古老的方法,可以說是最古老、生命力最強的醫學。去年非典的成功治療就是壹個很有說服力的例子。
鄧鐵濤:SARS是壹種溫病,中醫治療溫病歷史悠久,積累了很多成功的經驗。去年廣州中醫藥大學的兩所附屬醫院以中醫為主治療非典,療效顯著。廣州中醫藥大學第壹附屬醫院收治的36名非典患者無壹死亡,醫護人員無壹感染。絕大多數病人出院後沒有任何後遺癥。患者平均退熱時間為2.97天,平均住院天數為8.86天(不包括自動出院者)。
這些病例都是西醫診斷為“非典”,經中醫治療後,證實西醫治愈,且都有嚴格的病歷記錄。
在我國,重西輕中的現象嚴重。西醫宣傳有點成績,中醫宣傳有點成績。先說“不知道靠譜不靠譜”。即使證實了,也要想辦法否認。事實上,出血熱比非典更嚴重。流行性出血熱是國家“七五”攻關項目,由南京中醫藥大學周仲瑛課題組負責治療。中藥組死亡率為65,438+0.65,438+0.65,438+0%,西藥組為5.08%。
劉立宏(南京中醫學院醫學博士,廣西中醫學院基礎醫學院教授):
中醫淪落到這種地步,令人懷疑。記得剛畢業的時候,在壹家中醫院從事臨床。這家中醫院有明文規定,發燒病人要用中藥治療。如果3天內不退燒,他們必須服用西藥。為什麽中醫院不規定用西藥退燒3天,卻壹定要用中藥?真正的中醫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樣子嗎?
10近10年來,中醫界問得最多的壹個問題就是為什麽臨床療效不能提高。中醫理論已經形成了2000多年。會不會因為落後而無法為臨床提供有效的指導?於是有人提出了中醫理論滯後於臨床的問題。我想問的是,妳真的了解中醫理論了嗎?如果把原因錯誤地歸結為理論上的落後,那麽我們就會形成真正的倒退和落後。問題不在於理論,而在於我們的認識。
在西醫中,理論和應用之間有壹個巨大的技術中介,包括物理、化學、生物在內的整個現代科學都在為這個中介服務,這使得醫學理論的應用非常方便。中醫沒有這個中介,完全靠醫生自己。在現代科學面前,精英是可以復制的。中醫沒有這個便利,理論再好。如果把握不了,還是零分。中醫的落後,就是在這個環節上落後。中醫的現狀在於我們自身對理論的理解和運用技巧。這個理論不僅適用於過去,也可以解決21世紀的問題,SARS就是壹個例子。
在《內經》中,醫生分為在職和脫產。張仲景說“去打工,不被治,卻被治。”現在大多數人對中醫的認識都是從有病的層面;我們采用的現代中醫教育方式,只是培養人去工作的壹種方式。
向前遊:的確,由於自然科學的進步,各種先進技術在西醫中應用很快,所以西醫的診斷技術進步很快,但其治療的進度比診斷的進度慢很多。壹個很大的原因是藥物發現的緩慢。西醫的藥物發明通常是發現身體缺少或多於某種物質,然後化學合成壹種近似物來彌補。先在動物身上做實驗,再在人身上試用。出現問題後,要麽改善,要麽減少副作用,要麽停藥。
中醫從壹開始就是以人體為基礎進行實驗的,有幾千年的實驗基礎。西醫的發展歷史並不長,尤其是藥物治療的歷史只有200多年。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說中醫是安全有效的。不是說中藥沒有副作用,而是中醫早就認識到了藥物的毒性,通過不同藥物的配伍和炮制,降低了毒性對人體的危害。在外國,經常發生方藥中中醫盲目使用的藥物是有毒物質的情況,因為西醫沒有配伍的概念。
鄧鐵濤:現在的問題是,中國有關部門也在用西醫管理中醫。好的藥品在藥檢部門都是不合格的,比如牛黃安宮丸,讓鳳凰衛視記者劉海若昏迷三個月後才醒過來,現在卻因為含有重金屬而不能獲批生產。
國外從動物到人的實驗經歷了很長時間,我們卻要反過來。這是幾千年來在人身上的臨床實踐,但現在它不起作用了。我們得回去讓“老鼠點頭(老鼠實驗)”過去。
早期國內從事藥物試驗的很多人還是經驗豐富的老中醫。當他們老了,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新壹代的藥檢人員大多接受了西醫教育。沒有中醫的理論和經驗來管理中醫,怕的是以後越來越少的中藥被允許使用。
為什麽人們對中醫沒有信心?因為很多人認為中醫要走向現代化就必須改革。現在需要的是臨床療效和新技術的結合,實現中藥現代化。需要很多“骨灰級中醫”,即中醫理論功底深厚,臨床實踐過硬,能治療疑難病癥的醫生。壹片繁榮景象背後,中醫潛伏著衰亡的危機!
劉立宏:有多少能上北大清華的學生報考中醫學院?我不這麽認為“妳不浪費就好了,哪怕再細再細微,傳到淺薄的人身上。”
所謂現代中醫教育,其實就是壹種模仿西醫的教育。科目越來越細,培養了很多學生,但是教學質量呢?這些年來,大四學生在我實習前都會找我做壹次講座,題目是“如何學好中醫”。為什麽?因為學了4年,還是不知道用什麽來應對實習。
我們提倡科學研究和現代中醫教育,完全是用現代科學的篩子在過濾中醫,中醫的精華都被過濾掉了。目前中醫方面的問題是教育傳承方面的問題造成的。現代教育模式中,只有工具型的老師,沒有大師。想學好中醫,必須要有《師傳》。這門科學沒有現代科學的滲透性,特別是在技術的應用上,它不是通過技術中介來實現的,而必須依靠人去努力學習。所以在教育的過程中,真的需要以身作則。
關於實驗,在《黃帝內經》裏,我們沒有看到黃帝問齊波,妳是怎麽找到妳的陰陽學說的?妳是通過老鼠實驗發現的嗎?中醫沒有現代意義上的用人體以外的東西做表證實驗,但傳統文化中有微妙而深刻的內證實驗。正是內證實驗與理性思考的結合,構建了中醫理論。僅僅通過思考就能想到經絡穴位之類的東西嗎?
現在中醫界有壹個可怕的怪現象,就是中醫經典教育在逐漸弱化。大部分中醫學校都把經典改成了選修課。支持經典選修課的壹個基礎是進行民意調查。很多人覺得經典意義不大,都標了“X”。妳覺得經典什麽都不是,這恰恰說明妳在經典裏什麽都沒學到。只允許中醫現代化,不允許傳統化。我想這種中藥很快就要吃完了。
向前遊:不同的人對中醫現代化可能有不同的態度。
為了更容易制造和銷售,制藥公司希望開發更多方便服用的片劑和其他藥物,並傾向於簡化配方;研究機構可能希望盡快搞清楚中醫的藥理,用西醫的科學標準解釋中醫的療效;而且很多中醫院都願意配置更現代化的科技儀器和器械,希望他們能治什麽病,做什麽手術。
這三個方面都是中醫現代化的壹部分,但不是中醫現代化的核心部分。中醫現代化要在保留中醫精髓(辨證施治)的同時,滿足人們的現代需求。提高治療的可重復性、可測量性和方便性也應該是中醫現代化的目標。
鄧鐵濤:中醫院的出路在於有沒有高水平的中醫人才。急需培養真正的中醫人才,沒有出路。把全國各地的中醫院變成二流的西醫醫院,對中國的衛生事業在世界上有什麽幫助?
解放前中國有40萬到50萬中醫,現在這個數字沒有增加,而西醫從不到3萬增加到500多萬。大學方面,西醫大學有多少?有多少中醫?以廣東為例。中醫大學只有壹所,其他都是西醫大學。以前有真正的師徒班,現在這種關系不被承認,根本沒有這種師徒教育制度,中醫最寶貴的傳承也就失去了。
美國的醫療費用在1996年達到10351億美元,占GDP的14%以上。中國的人口規模能否承受西方的醫療模式?要解決中國人人享有醫療保健的問題,我認為需要大力發展中醫藥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