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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那壹頭黑長發

娘命苦,外公他爹以前是個小地主,後來沒落了,外公沒享過福,卻被揪出來戴尖帽壓石塊狠鬥了五天,放出來還沒到家就壹頭栽倒在隊裏的玉米地裏。所以娘是狗崽子,是黑五類,自小便遭人白眼。

外婆多病。娘出工分,修大壩,挑糞砍柴,繡花縫衣,編草席,什麽粗細活兒都幹得來。娘逢年過節烙的餅薄得能照得見光。

娘愛美,壹身破舊的粗布衣裳總縫補得妥妥帖帖,漿洗得幹幹凈凈。平時,娘最鐘愛的是她那壹頭黑發,常用梳子蘸水把頭發梳得順順溜溜,再細心地編成壹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用紅頭繩系著,走路時甩在腰後壹晃壹晃的,娘像壹朵含苞的山茶花。

外婆的病在壹個雪天又犯了,病得很厲害,她在破被中咳得縮成壹團。娘無助地望著四壁空空到處漏風的家,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眼看外婆快不行了,娘忽然擦掉腮邊的淚珠子咬著辮梢兒沖進了茫茫的飛雪中。黃昏時分,破屋裏第壹次飄滿了藥香,而就在那個雪天,娘的壹頭長發也隨著輕盈的雪花壹起飄然落下,落下……

娘那年十七歲。

娘的故事是外婆說的,靜那時正在嚼著泡泡糖。

靜很像娘,紅潤的臉蛋,黑黑的眼睛,也是壹頭長發,紮著個翹翹的“馬尾巴”,發上紅紅的蝴蝶結襯出渾身的蓬勃朝氣和青春活力。

靜是家中的獨生女,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娘幸福。

靜也愛美,發油、眉筆、香脂等小化妝品和地攤上那些廉價的首飾塞滿壹抽屜,靜常躲在自己的小房間內對著鏡子塗抹半天。當然,那些小玩意兒是背著娘買的。

娘已經不美了,昔日光潔的臉龐如今已爬滿了皺紋,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風霜的印記。壹頭重新蓄起的頭發卻依舊烏黑閃亮,比做姑娘時的更長更多,娘在腦後盤了壹個大髻。

娘最喜歡看靜洗頭發,常站在那兒看著靜把長頭發浸濕,塗滿她叫不出名來的“二合壹”,把頭發弄得白泡亂飛。娘每當這時便有些發怔,是在懷念那壹頭十七歲的長發?還是追憶那些苦澀的歲月?只有娘自己才知道。

靜考上中專了,是自費的。娘喜得做夢都在笑,“我家靜兒有出息呢。”娘說。在小學未畢業的娘看來,中專生就是文化人,就是古時的秀才。自此,娘額上的皺紋愈見深刻,單瘦的身影愈見忙碌。靜讀書是要很多錢的,2000元壹學期對娘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娘弄了壹輛破板車,白天在村裏收菜,第二天再和爹半夜摸黑起來拉到五六裏外的鎮上販賣。娘很累,但心裏很甜,逢人便臉上笑開了花。

不久,靜來信了,信中說:“娘,我第壹次覺得咱們村裏是多麽貧窮和落後,省城裏到處是高樓大廈、高速公路、幾層的立交橋,家家都有大彩電、電話、vcd,哪像咱家那個14英寸的破玩意。娘,妳想都想不到城裏有多繁華……”

娘看著信,想:我家小靜真見過世面呢。

過了些日子,靜又來信了,薄薄的壹頁紙,娘捏著信紙很激動,靜說:“娘,給我寄些錢來,我需要添壹些衣服,我的衣服在村裏雖然是最好的,但在這裏是最老土,我們班同學大都是城裏人,她們常笑話我土氣,我哪兒都不比她們差,憑什麽被人瞧扁了,我有時真的好委屈……”娘看著信,沒說什麽。第二天,娘把兩頭正長膘的豬仔拉到鎮上賣了。

幾個月過去了,娘盼啊盼,再也沒有盼到靜的只言片語,娘是多麽想靜能跟她談談學校裏的事,哪怕幾句也行。

娘每當想靜的時候就拿著靜的照片,站在山頂上望著學校的方向,壹站就是半天。

冬天到了。快放寒假了,靜終於回信了。靜說:“現在天氣轉冷,我還沒有棉衣和皮鞋,從家中帶去的冬衣我準備放假時帶回,這種衣服穿出去肯定又是別人恥笑的對象,我也有自尊啊!畢竟這裏是城市。還有,我有幾個好友生日要送禮物,也需要錢,我的生日她們也送了,都是好漂亮的精品。我知道家中困難,但沒辦法,我只要100元,我會盡力節省的……”娘看了信還是沒說什麽,只是心裏有點酸酸的,娘的生日靜從沒記得過。

娘不知道,她的靜兒在學校裏已是名副其實的交際花,靜從談吐、打扮、舉止上看都不像鄉下的,甚至比城裏人還城裏人,靜寫信都是瞞著同學寫的,靜不願讓人知道自己是個鄉下妹,竭力掩飾著開學前那段自以為恥辱的歷史。

開學第壹天,靜在食堂裏排隊打飯,就發現了周圍異樣的目光,聰明的靜立刻明白了焦點來源於自己腳上的那雙火紅的塑料涼鞋,靜第壹次發現這雙鞋子在那些或新潮時髦或古樸典雅的各式涼鞋中是多麽的不協調,是多麽的俗不可耐。

靜窘紅了臉,低著頭,飯也沒吃就匆匆逃出食堂。第二天,靜把那雙塑料涼鞋偷偷扔了,盡管它是新的,取而代之的是壹雙小巧玲瓏的皮涼鞋。

再後來,靜學會了交朋友,學會了跳舞、溜冰、打牌,學會了用那種很“派”的半中文半英文的話打招呼,也知道了什麽是卡拉ok,什麽是party。

山外的精彩世界正在迅速地改變著靜,而靜也迅速地脫離著自己的軌跡,以另壹種舒適的方式融入這個繁華的世界。

學校終於放假了,靜背著行囊,穿著牛仔褲和壹件白色針織吊裝,很休閑地披壹件米色風衣,高跟鞋在黃土地上踩得“撲撲”直響,迎著鄉下妹們半是驚奇半是羨慕的目光,靜好得意。

推開家中那扇沈沈的木門,靜看到娘時她驚呆了。“娘,妳的長頭發呢?”這是靜進門對娘的第壹句話。半年不見,娘變得又黑又瘦,仿佛老了幾十歲,連壹頭自靜知事起就蓄著的最寶貝的黑發也沒了。

“靜兒,娘把頭發給剪了,剛好100元,娘實在沒法子可想了。”娘眼中第壹次噙滿了淚,很亮地閃爍著。娘手中正握著壹張學校提前寄給家長的靜的補考通知。

靜看著那張補考通知,又看著娘已閃出些許銀絲的壹頭短發,靜忽然“撲通”壹聲跪在娘的面前。

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