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見太陽了，日子被濃霧縈繞。
汽車在廣闊無垠的土地上行駛，也排不走濃霧。灰色的霧無邊無際，覆蓋了壹切。眼睛所到之處，除了茫茫的灰色，還是茫茫的灰色。司機打開霧燈，光束只能射幾米遠，然後消失在霧中。
冬天的早晨，我分不清黑夜和白天的界限，就像壹艘宇宙飛船被強磁場拖入黑洞。沒有風，沒有流水，沒有聲音。要不是斷斷續續的導航儀和金屬質感的機器語音提醒，我們的隊伍根本動不了。速度慢如蝸牛，慢慢向前爬。車裏的人都沈默了，但他們都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大家的內心是不是和窗外的霧壹樣迷茫。
在同事肖的邀請下，我參加了這次調查。肖是個熱情大方的美女，代表單位在村裏掛職。那天打電話說想帶領村裏的班子和壹些村民代表去幾個農業園區看看，找壹些適合村裏經濟發展的項目。知道我對農業比較熟悉，就邀請我參加。我非常高興。
二
我去過那個村子兩次，在黃河岸邊的壹個臂彎裏，安靜地遠離喧囂。
村子很安靜。大人們在黎明前就進城了。學生們上學去了，把村子交給了老人，壹些當地的狗在大街小巷蹲著或來回溜達，壹些當地的雞在村子邊的柴堆旁拔草屑，尋找壹些留守的食物或蟲子。壹只公雞，羽毛鮮艷，壹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昂著頭，看著七八只母雞忙個不停。走在村裏，有壹種穿越時空的感覺，仿佛久違的家鄉的小村莊又復活了，帶著溫暖靜靜地擁抱著我。
當我第壹次去這個小村莊時，肖已經掛職壹段時間了。她帶著村民們修路疏通排水溝，村子的面貌正在悄然改變。有些庭院種滿了花。有些常見的花，修剪的不像城市裏的園林那麽整齊，但也是艷麗的，肆無忌憚的。芙蓉花開了很久，卻還在輕輕的撐著。大麗花很招搖，特別惹眼。牽牛花爬上城墻，把它的號角吹向天空。我最喜歡的是扁豆花和絲瓜花，會讓我想起鄉愁。
鄉愁是很多人永恒的心結，尤其是當很多村莊正在消失，村莊周圍的土路和山脊，溪流和野塘，樹木和老巢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鄉愁變得越來越強烈。當壹些歷史悠久的村落突然消失，多年來縈繞在村落上空的美麗傳說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頭壹看，大霧阻擋了回程。回首往事，淚眼朦朧。
我把那個村莊當成我的故鄉，至少它喚醒了我塵封的記憶。那時候，秋意正濃。
三
這壹次我走過大霧，已經是隆冬了。
今天的冬天已經失去了很多經典的天氣。雪越來越少，冬天還下雪。放學後孩子們堆雪人之前，它不見了。然後這個冬天，雪的影子再也沒有來過。且不說白雪覆蓋下村莊安靜的呼吸聲，屋頂煙囪冒出的炊煙就讓人分辨出壹個村莊和原野。至於用竹竿從房檐上敲下壹個朱零，像嚼冰糖壹樣咧著嘴壹聲嘆息，對今天的孩子來說只能是傳說。
但是冬天來了。
城市擴張的速度已經放緩。很多往年習慣用壹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建築工地上的村民，今年的日子過得特別冷。他們沒有在城裏工作，而是回到了農村。城裏的工地隱隱約約在霧霾中，村裏的小路也隱隱約約在霧霾中。霧霾是這個冬天的底色和主題。它遮住了眼睛，讓很多人迷茫，看不清未來。
那些秋天在村子裏盛開的花已經變成了塵土。至於扁豆和絲瓜的收成，我不是特別在意。我只是覺得這個冬天在霧裏看月亮是壹種奢侈。
看著車裏沈默的村民，蕭還是設法打破了沈默。她給村民介紹我，說我農大畢業，對農業發展有很深的研究，對如何讓村民在村裏創業有獨到的見解。她還講了我的電視講座《三農經濟學》。幾個村民向我投來熱切的目光，我只好苦笑。
尷尬總是被打破，我開始看他們的臉，全黑了。但他們的眼神是真誠的，我想起了家鄉的老鄰居，他們的眼神也是。於是我開始講村裏的事情，莊稼的收成，當地雞蛋的價格，還有秋天的扁豆和絲瓜。他們說那些東西不能換錢。明年妳去村裏的時候，妳想摘多少就摘多少。
我的心變得溫暖，那是久違的親情，屬於遙遠的記憶。那時候的農村，錢少的時候，用來換點水果蔬菜零食，是壹份深情。我在這壹刻被感動了，看了壹眼蕭，看了看和我老家的老鄰居壹樣的鄉親們，暗暗答應和他們壹起穿越這濃霧，直到聞到陽光的味道。
四
但是那天陽光沒有出現。
我們在大霧中參觀了幾個現代農業園區，壹些新的設施和技術讓和土地打了幾十年交道的村民大開眼界。他們興奮起來，仿佛村頭的大公雞看到了東升的紅日，開始煽動金色的翅膀，發出悅耳的叫聲。我的興奮程度肯定沒有他們高，因為我見過太多這樣的現代化農業設施了。鋼筋混凝土搭建的大棚，配有自動控溫控濕的電子設備，全程監控的物聯網技術，自動卷收機。每棵幼苗根部的滴管在我眼裏都不新鮮。
我曾帶團參觀過很多更先進的設施農業，但我知道，至少目前來看，它們不屬於我的老鄰居這些村民。很多農業現代化設施都是政府投資的示範園，每壹層隔熱膜的經濟效益永遠不會計算。那些資金就像另壹輛與我們的車向相反方向行駛的車，但當我們看到前方有燈光照耀時，它們就消失在茫茫霧霾中，再也不見了。
我對小說，村裏經濟還是比較好的。蕭也點了點頭，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在壹夜之間贏這麽多錢讓黃河懷抱中的小村莊的田地活躍起來。然而，當我看到三河湖小拱棚裏的綠色韭菜時，我的眼睛亮了。我跟村民說要聽聽這裏的經驗，尤其是面對瞬息萬變的市場，如何發展主導產業。
怕刺激到大家，我壹改半開玩笑的口吻，告訴他們，他們在農村待了大半輩子，以後可能不種地了。幾個村民點點頭，臉上有些焦慮。其他人點了壹支煙，壹邊抽煙壹邊思考著什麽。他鼻孔裏冒出白煙，立刻和煙霧混在壹起，沒有了平時的裊裊上升。
五
提升可能是希望，我真心希望點燃他們的熱情，就像在霧中看到煙頭微弱的紅光。
路過城市西外環，壹股濃烈的氣味飄進車裏，頓時覺得窒息。上氣不接下氣，大腦開始變得蒼白，像窗外的霧壹樣蒼白，仿佛要走向世界末日。
這個味道絕對不屬於農村。即使這幾年農村建了很多大型的畜牧基地，但是豬糞、雞糞、牛糞的味道，在今天會被從外面進來的味道蓋過。我拿出壹條白毛巾，從保溫杯裏倒了點水，捂住口鼻，艱難地呼吸。當汽車經過這壹帶時，我熱淚盈眶，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因為眼淚的掩護，我沒有看到車上其他人是怎麽經過那個地獄般的地方的。
幸運的是，我們渡過了黃河。黃河很細，沒精打采。橋的兩邊只能看到很短的壹段，被沙洲分成幾條路，疲憊地蜿蜒在濃霧中，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近年來，黃河兩岸的城市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高樓林立。大樓也籠罩在霧中，看不到屋頂。
蕭很尷尬。她說她明明看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這怎麽可能？我也笑著說，這就是光明前的黑暗，熬過去就好了。
六
如何熬過光明前的黑暗，我想到了秋天村裏的芙蓉花，它的花語叫溫柔的堅持。
堅持是難能可貴的，尤其是在這些不安分的歲月裏。打開被霧霾覆蓋的心，需要我們鼓起勇氣。所有迷惑眼睛的東西都應該被壹股寒冷的北風壹掃而光。北風雖然帶來了寒冷，但也成為了讓我們自由呼吸的救星。
北風會盡快刮起來嗎？
那天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在隆冬的壹個短暫的日子裏，我們看到了因為現代溫室裏缺少陽光而發育不良的青椒、茄子和西紅柿，還有那些草莓，也看到了在黑暗中仍能生長的蘑菇。蘑菇正在發育，其菌絲遍布培養基，將壹個個蘑菇體從基料中拉伸出來。它們沒有陽光也能生長，黑暗也阻擋不了它們的生命進程。
然後就是最後壹個基地，萬畝蓮藕基地。盡管天色已晚，霧也更大了，肖還是堅持讓大家下車參觀。因為在她工作的村子裏，有壹大片窪地，長著野生的水草和蘆葦。小跟村裏隊商量，今年冬天整理，明年種藕。
藕塘裏很熱鬧，來自黃河對岸縣城的商販們正等著踩藕的人從塘裏撈出名為“葫蘆頭”的藕。荷塘的主人站在岸邊，面前放著秤，等著計算今年的收成。他是我的熟人，我經常春夏在他的荷塘裏拍白鷺和黑翅長腳鷸。他看到我遞煙，我擺手拒絕了。然後代表肖和村民，請他抽時間到村裏指導種植蓮藕。他答應的很爽快，還說要給大家留蓮子。
此時此刻，剩下的蓮子還在池底的淤泥裏守護著黑暗，等待著下壹個春天的到來。而那些村民已經開始在霧霾中重新整理池塘。
我仿佛看到那個黃河懷抱中的小村莊，在村莊東南角的野水裏，片片綠色的新荷葉從水底鉆出尖角，然後撐開壹把又壹把綠色的傘，高高舉起。在壹望無際的綠色中，白蓮花綻放，讓蜜蜂和蝴蝶吮吸著甜美的花蜜，與白鷺、夜鷺、池鷺在風中翩翩起舞。
那時，陽光的味道在小村莊和城市裏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