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是槐花的花期。走在樹下,黃綠色的落花從頭頂落下,落入大地母親的懷抱,對高高的枝頭沒有壹絲留戀。早上的時候,落花會因為落的太快而反彈再落,到了下午,因為太陽的暴曬或者同類的陪伴,每壹朵落花都會變得格外安靜。即使穿著高跟鞋踩在上面,也能消除鞋跟與路面的碰撞。夏花開得燦爛,落得悄無聲息,不亞於秋葉。
這種可以容納噪音的寂靜,讓我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奶奶講的故事。我曾經掙紮著擡起竹竿,擰開槐花的花蕾,外婆和她講的與槐花有關的故事。
在我的家鄉,槐樹比國槐存在的更早。在正式成為行道樹之前,它就出現在農村的房前屋後。采摘花蕾,幹燥後即為藥用槐花。在商業不發達,收入來源少的年代,幾分錢壹斤的槐花就是壹大收入來源。
奶奶采摘槐樹種子的準備工作是隨著槐樹的花頭出現壹點壹點完成的。她早早地把精心收集的細長竹竿拿出來,用濕布擦拭幹凈,仔細檢查頂端的鐵絲鉤是否松動、生銹、斷裂,然後放回原處,雖然真正使用起來還需要壹段時間。
之後,路過槐樹下時,她經常停下來擡頭看看槐樹已經長了多少,什麽時候可以摘了。她所關心的槐花,也得到了同樣渴望增收的其他人的關心。
在她和其他人熱切的目光中,樹上的花蕾大小從米粒變成了綠豆和麥粒,顏色也逐漸變成了黃中帶綠。當枝頭出現半開的黃綠色花朵時,就進入了槐花的采摘期。
壹大早,我跟著奶奶迷茫地出了門。到了前期看好的樹,鋪好布單,奶奶就開始勾槐花。她仰著臉,擡起胳膊,雙手握住竹竿,用鐵絲勾住高高的花枝,雙手轉動竹竿時,鉤下的壹束花蕾掉了下來,我壹邊等壹邊撿起來,刮掉剩下的葉子,扔在單子上。
奶奶的腳很小,直著頭,手舉著的姿勢不適合她。很多時候,她鉤不了幾根棍子,再轉竹竿的時候身體還會抖,但她從來不停下來休息。壹天早上,我和奶奶在彎下腰、撿起來、彎下腰、彎腰撿的反復動作中,撿了壹串槐耳。
為了去掉槐花的蒂,我奶奶坐在小板凳上舔槐花,指尖和手心都染黃了,很難洗幹凈。整個夏天,槐花染的黃都會留在她的手上。
除去樹枝,曬幹槐花後,發工資的時候,老奶奶最開心。用那點微薄的報酬,她給我買了冰棍、甜瓜、西瓜和糖,我吃得很開心。她在看我開心的同時,還不忘壹遍又壹遍的告訴我,只有多勞多得,才能帶來更多的美食。
土產公司買的槐花,據說是藥用的。我不知道怎麽用,但是從我奶奶泛黃的手掌上,我知道槐花是可以染色的。我媽說,小時候我奶奶用槐花煮的水,把撕壞的白粗布染成淡黃色裏子,讓她扛回山西吃。我覺得壹定是荒年被逼無奈的事。我從沒見過我奶奶用槐花染布。
我和奶奶鉤槐花的時候,經常看到“吃貨”掛在半空中的樹。
它是壹種綠色的肉蟲,生活在樹上,吃樹葉。當突然受到驚嚇時,它會吐絲,把自己掛在樹枝上保護自己。當它懸在空中時,就像壹座單拱橋。當它在地上爬行時,尾巴向前,中間拱起,把自己變成“ω”,然後用前腿把頭伸出來,把身體伸直成“壹”,如此等等,直到爬進附近的土縫或雜草中。
那時候特別怕蟲子。每次看到吃貨垂下來或者在地上爬,我都會大叫壹聲:“奶奶,有蟲子!”奶奶聽見我哭了,急忙扔下竹竿沖過去,壹腳把小蟲踩死,念了句“阿彌陀佛”。平時不吃肉不殺生的奶奶,也為了自己的寶貝孫女而戰。
很多年後,我誤學了農業,從課本上得知,小時候“吃貨”叫“尺蠖”,因為我爬行時身體像拱橋,也被稱為“建橋人”。但這只限於我所學的書本知識。直到今天我還是很怕蟲子,也沒搞清楚它掛在空中是倒掛還是倒掛。
奶奶和槐樹的聯系,不僅僅是槐樹,還有槐樹的果實——槐樹。
槐樹已經落葉,成熟幹枯的豆莢壹簇簇掛在樹上,十分顯眼。妳能吃的是豆莢裏面和種子外面的膜。奶奶舉起竹竿擰開,剝下幹豆莢,用白膜把種子泡在水裏。種子吸水後膨脹,這樣膜就可以擦掉了。換幾次水,繼續浸泡,直到幾乎完全透明。洗幹凈,放點鹽和胡椒粉煮。鹹面筋略苦,玉米粉糊,比從缸裏撈出來的老鹹菜好吃多了。
上面寫著《懷蓮鬥》,我想起奶奶講過的壹個故事,似是而非,就像印在記憶深處的壹個夢。故事大意是“太子橫掃北方的時候,把河北這壹帶不支持他的人都殺了。後來從山西移民到這壹帶,人家不願意來,政府就把大家都騙了。在特定的時間,他們不需要移動。人們相信他們真的聚集在大槐樹下結婚生子,但他們是被政府強行送到這裏的。”
仿佛為了證明她說的是真的,我奶奶有壹次把裹腳布解開,指著她開裂的小腳趾甲說:“妳看,每個小腳趾甲都有兩個花瓣,都是從山西搬來的。”我看了看我的小腳趾甲,也是兩瓣的。結婚後發現愛人的和我的不壹樣。他半真半假的告訴我,他的祖先不是山西人,所以他的腳趾甲不是兩瓣的。
小時候我壹直以為外婆只是講了壹個故事。長大後才知道,雖然“太子橫掃北方,殺人如麻,十村九絕,千裏空空”只是民間傳言,但關於明朝初年山西移民中原的史料中有確切的記載,肥鄉縣誌中也有記載,肥鄉人多為山西洪洞移民後裔。至於腳趾甲是兩半還是完整的,那只是基因差異,和移民沒有實際關系。
上班路上,我壹個人走在槐樹下,高大茂密的枝葉為我擋住了火辣辣的陽光。在它濃密的樹蔭下,我走在花叢中,忽然覺得有些被時間模糊的記憶,清晰如昨日,於是忍不住拿起筆,記下了這棵開花的樹。
也許,正是彌漫在靈魂中的鄉土情懷,讓我想起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激發了我的靈感。我的根在山西洪洞的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