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壹片鬼魅的紅色。攫奪著妳的命。永世不可逃脫。
——題記
妳獨自壹人站在路口。各色汽車從身邊囂叫著疾駛而過，聲音隆隆，尾氣彌漫。妳想起了沙漠裏的黃沙，遮天蔽日。阻隔了白晝裏最後的遺言。黑夜的啼叫。覆蓋情人的眼睫，眼淚如珍珠般搖曳。化作星光，點綴在夏季的蒼穹。那種幾乎要刺穿宇宙的力量。鈍重的，或者銳利的。
流星。浪漫的代言。那是瞬息，凡人把厚重的寄托掛在上面，壓力使他們選擇墜落。釋懷且灑脫。因為不可承擔，便選擇死。妳和小夭，也曾牽著手許過願。壹輩子要在壹起。卻再也不會實現。
妳感覺痛苦。吸進肺裏的氣體是如此渾濁。這會不會弄臟妳的身體？以及妳沸騰的血。妳逃。能逃到哪裏去。妳身處迷宮，絕望處處潛伏。妳惶惑不安。像迷路的野兔。四處奔走。沒有目的。因為，沒有小夭。
妳靠在壹棵樹上。法國梧桐。葉子整齊並且寬大。會把陽光切割成直線圍的幾何圖形。就掉在妳身邊。零零散散，像是瀉了壹地的無奈。樹幹幹燥，堅固。上面刻有模糊的誓言。那是壹時的幸福，換來無盡的傷感。愛的諾言誠然如此。痛過，哭過。不過是堅硬的壹道疤。是誰還在念念不忘。就像從前。妳也和小夭曾相信過的地久天長。
妳說那是樹的胳膊，為妳抵擋風雨。可是妳錯了，是妳糾纏著樹，而不是樹保護著妳。沒有人會保護妳。我們都是孤獨的刺猬，不可以靠的太近，否則只有互相傷害。血流成河。
妳是這樣令人厭煩。
妳就是壹個厭煩的人。小夭曾這樣說妳。她是妳朋友。可是現在不是。是陌生人嗎？為什麽還有回憶。那只是遺留。妳告訴自己。我令小夭厭煩。她厭煩我的話，我的笑，我不值壹提的愛。不然她為什麽棄我而去。
棄我而去。狠心地甚至沒有遺言。
有樹葉從樹上飄下來，像蝴蝶壹樣淒美。無悔的殘忍。狂野的放逐。
冥冥的。
妳現在病了，頭很痛，嗡嗡的響著，像是有只蜜蜂在工作。身體酸軟無力。好像壹旦倒下就沈睡過去，就此長眠不醒。直至千百年後的午夜。妳掙紮著從夢中回到現實。惟有背叛。起碼這是真實。妳可以回避。
其實閉上雙眼。就是最好的回避方式。黑暗可以作為拯救。
拯救我們的罪。
拯救小夭。也拯救妳。拯救妳們。兩個人。
妳怕。是壹種本性裏對於疾病的反感。死亡是種遙遠又真切的距離。它步步逼近。夢魘般縈繞。就像男人從口中吐出的煙圈。朦朧且曖昧。輕易得到妳的心。沿著某條道路，抵達深處。潮濕陰暗。
妳要去醫院。白色的恐怖地區。妳從小就怕醫院。童年的淚水在這裏肆意流淌。還有無聲息地亡靈從這裏飛到天堂。以及小夭冰冷的身軀。她美麗的容顏在這裏，被無情地覆蓋。用壹張白色的，有濃重消毒水味的床單。狠狠地蓋起來。不得見天日。
醫院離這裏很遠。還要向前走，穿過三個十字路口。突然感覺這路是如此漫長。像是長征。妳的敵人是疾病。深深嵌進妳的身體。掌控妳的靈魂。註定要輸的壹盤棋。妳想著，如果小夭在身邊，漫長便不再漫長，遙遠也不再遙遠。有她在的地方，處處是天堂。這是妳常常對她說的話啊難道妳真的忘記了麽。
統統都忘了統統都忘了。
那是第壹次看見小夭。壹個美麗而溫柔的紅色背影。妳。靜靜地看著。不動聲色，也不易察覺。妳告訴自己，愛上她了。愛的很安靜。沒有預想的波瀾與壯闊。
可小夭現在真的住進天堂了，而妳呢？在等待下壹場苦難的輪回嗎。
妳很擔心。自己能不能順利到達。會不會迷路。或者前方沒有路。是絕谷。行走只會是場遊戲。沿著軌道走了壹路，無言的結局。答案就在中心。上帝不會讓妳到達。他愛玩命運的遊戲。還有觀賞妳的獨角戲。抑或是，妳和小夭的悲情喜劇。她在中途離開。剩下妳壹個人的獨自漫步。
妳在想，前邊左轉第二個路口有妳們喜愛的小店。奶油色的招牌。冰藍色的遮陽傘。微微泛黃的塑料椅子。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海報的冰箱。還有妳和小夭在沒人察覺的時候，悄悄貼在桌子底下的壹張精致乖巧的大頭貼。兩個人的合照。笑的很甜。
花園裏的郁金香。小夭說這種花是沒有香味的。外型普通。但是卻有傲人的美麗。可望不可及。
那裏賣壹種草莓味的冰激淩。5塊錢可以買壹小碟。壹半白色，壹半紅色。吃到肚子脹。然後吸光妳的溫度。像是特制毒藥。
妳以前經常帶小夭來這裏。妳們兩個人，只要壹份冰激淩。兩只勺子在壹起碰撞。妳吃白色的壹半，小夭吃紅色的壹半。她喜歡紅色。就像妳瘋狂地喜愛綠色。她的項鏈是紅色，襯衫紅色。還有她指甲上的紅色指甲油。像是壹個熱情的公主。當然。妳的綠色手表，綠色眼鏡。還有妳的綠色背包。小夭說，我們中了蠱，被顏色操縱。註定了要糾纏不清。
妳好想再去吃冰激淩。妳認為以後可能沒有機會。這是妳的直覺。妳是個相信直覺的男人。
於是妳努力走著。向前。逆流而上。人群是魚缸裏的魚，彼此擦肩而過。妳是魚缸外的生靈。隔岸觀火。
每壹步妳都想要放棄。腿在告知妳它的不滿。妳堅持。可是妳不會堅持。妳從來都是個脆弱的人。抑或是說軟弱。妳做不到堅持到底。正像妳和小夭那無始即終的感情。曇花般的瞬息。
分離。但是沒有說過再見。
但是今天妳，必須，學會堅持。
妳看到第壹個路口的紅綠燈由綠變紅。妳想起了小夭，還有妳。妳們曾這樣招搖過市。她說，綠色代表生命，紅色代表警告。對生命的警告，是不是死亡的先兆？妳對她說，不是的。這只是宿命。綠色結束會是紅色，紅色結束會是綠色。小夭聽完就哭了。她說為什麽紅色和綠色不可以同時出現。妳失語。
妳等待紅色變綠。遵守法規。是個好公民。妳不想被警察罰款。
然後妳平穩地走過馬路。每壹步，艱難而勉強。柏油馬路像是黑色河流。激流勇進的勇士。
妳口渴。嘴唇幹燥。妳想起小夭檸檬味的唇膏。酸澀且清涼。真切而現實。
只能走到第二個路口才可以喝水。不，我不喝水。我去吃冰激淩，草莓味。妳這樣說。
妳低頭走著。不看路。不小心撞到電線桿或是匆匆的路人。他們用憤怒的眼光看著妳。妳說，抱歉。
妳的眼前出現安靜地躺在小碟子裏的冰激淩。壹半紅色壹半是白色。妳原來跟店主說過，能不能在紅色旁邊放綠色的冰激淩。他說，這裏沒有綠色的冰激淩。這是妳的遺憾。妳和小夭簡單的夢想。還有店裏系著橙色頭巾的打工的學生，會把桌子擦的很幹凈。可以映出自己的臉。妳看著桌上映出的笑臉，開心得忘記了時間。
妳擡頭。左轉。就是這家。不是高峰期。人很少。店主看見妳，熱情地打招呼。妳是常客。妳拿出五元錢，然後接過壹個碟子。妳想象了很久的東西。它是這樣可愛。上面覆蓋著透明的冰晶，像是新娘的紗裙子。
妳說過，要讓小夭穿世界上最漂亮的紗裙子嫁到妳家去。妳們要在馬來西亞的白色沙灘上舉行婚禮。小夭最喜歡馬來西亞的海。她說那海水純凈得像孩子的心。妳要買99朵紅玫瑰給小夭。她喜歡玫瑰。紅玫瑰。盡管這是庸俗的喜好。但這喜好很美。不可觸及。
妳們在婚禮上不喝香檳，不喝紅酒。妳們是倔強的人。她要喝可口可樂。妳會喝雪碧。
小夭，小夭。妳說，我願意。然後我們壹輩子，不離也不棄。
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那時，妳抱著小夭沾滿血的身體。她用艷紅的唇膏遮擋住蒼白的嘴唇，酒紅色的長發淩亂地束在腦後。妳誤以為她真的變作了壹團火。小夭笑著問妳，親愛的，我漂亮麽？
妳的眼神。那麽低落，那麽憐憫。
可憐的小夭。她終究是敵不過她的分裂性神經病。在浴缸裏，用刀片，深深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因為那裏，會流出紅色。她瘋狂熱愛的紅色。她愛妳，她要讓自己最美麗。所以她熱愛鮮血。
熾熱的愛情，慘烈的愛情，貫穿全身的愛情。
也許只有小夭能給妳。
妳沒有吃紅色的那半。讓它頹廢地孤立。在陽光下融化，直至消失。妳希望這是妳的記憶，在陽光下蒸發。但是妳錯了，有些東西總是糾纏。比如小夭在妳眼前的烙印。
如果某壹年飄雪的冬季，整個跳動的火焰照亮了妳粉白色的皮膚。融化的是殺戮。妳不會掉進深谷。以及那些脆弱的讓步。
妳繼續趕路。是個過客。當妳看到第三個紅綠燈由紅變綠時，妳過馬路。昂著頭，像個威武的士兵。
醫院門口。妳看見壹個滿眼充滿了憐憫的男人。他抱著壹個滿身鮮血的女子。那女子有著和小夭壹樣淒美的微笑。熟悉，且念念不忘。
於是妳明白，關於兩個人故事。從來沒有完結篇。
壹環扣壹環。
關於他。關於她。關於他們。
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