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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的片段 200字

惠安館傳奇

太陽從大玻璃窗透進來,照到大白紙糊的墻上,照到三屜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來了。我醒了,還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陽光裏飛舞著的許多小小的,小小的塵埃。宋媽過來撣窗臺,撣桌子,隨著雞毛撣子的舞動,那道陽光裏的塵埃加多了,飛舞得更熱鬧了,我趕忙拉起被來蒙住臉,是怕塵埃把我嗆得咳嗽。

宋媽的雞毛撣子輪到來撣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撣到了,撣子把兒碰在床欄上,格格地響,我想罵她,但她倒先說話了:

“還沒睡夠哪!”說著,她把我的被大掀開來,我穿著絨褂褲的身體整個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兩個噴嚏。她強迫我起來,給我穿衣服。印花斜紋布的棉襖棉褲,都是新做的,棉褲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裏,就知道那棉花夠多厚了。

媽正坐在爐子邊梳頭,傾著身子,壹大把頭發從後脖子順過來,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爐上是壹瓶玫瑰色的發油,天氣冷,油凝住了,總要放在爐子上化壹化才能擦。

窗外很明亮,幹禿的樹枝上落著幾只不怕冷的小鳥,我在想,什麽時候那樹上才能長滿葉子呢?這是我們在北京過的第壹個冬天。

媽媽還說不好北京話,她正在告訴宋媽,今天買什麽菜。媽不會說“買壹斤豬肉,不要太肥。”她說:“買壹斤租漏,不要太回。”

宋媽梳完了頭,用她的油手抹在我的頭發上,也給我梳了兩條辮子。我看宋媽提著籃子要出去了,連忙喊住她:

“宋媽,我跟妳去買菜。”

宋媽說:“妳不怕惠難館的瘋子?”

宋媽是順義縣的人,她也說不好北京話,她說成“惠難館”,媽說成“灰娃館”,爸說成“飛安館”,我隨著胡同裏的孩子說“惠安館”,到底哪壹個對,我不知道。

我為什麽要怕惠安館的瘋子?她昨天還沖我笑呢!她那壹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媽緊緊拉著我的手,我就會走過去看她,跟她說話了。

惠安館在我們這條胡同的最前壹家,三層石臺階上去,就是兩扇大黑門凹進去,門上橫著壹塊匾,路過的時候爸爸教我念過:“飛安會館”。爸說裏面住的都是從“飛安”那個地方來的學生,像叔叔壹樣,在大學裏念書。

“也在北京大學?”我問爸爸。

“北京的大學多著呢,還有清華大學呀!燕京大學呀!”

“可以不可以到飛安不,惠安館裏找叔叔們玩壹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知道,我無論要求什麽事,爸終歸要拿這句客家話來拒絕我。我想總有壹天我要邁上那三層臺階,走進那黑洞洞的大門裏去的。

惠安館的瘋子我看見好幾次了,每壹次只要她站在門口,宋媽或者媽就趕快捏緊我的手,輕輕說:“瘋子!”我們便擦著墻邊走過去,我如果要回頭再張望壹下時,她們就用力拉我的胳臂制止我。其實那瘋子還不就是壹個梳著油松大辮子的大姑娘,像張家李家的大姑娘壹樣!她總是倚著門墻站著,看來來往往過路的人。

是昨天,我跟著媽媽到騾馬市的佛照樓去買東西,媽是去買擦臉的鴨蛋粉,我呢,就是愛吃那裏的八珍梅。我們從騾馬市大街回來,穿過魏染胡同,西草廠,到了椿樹胡同的井窩子,井窩子斜對面就是我們住的這條胡同。剛壹進胡同,我就看見惠安館的瘋子了,她穿了壹件絳紫色的棉襖,黑絨的毛窩,頭上留著壹排劉海兒,辮子上紮的是大紅絨繩,她正把大辮子甩到前面來,兩手玩弄著辮梢,楞楞地看著對面人家院子裏的那棵老洋槐。幹樹枝子上有幾只烏鴉,胡同裏沒什麽人。

媽正低頭嘴裏念叨著,準是在算她今天***買了多少錢的東西,好跟無事不操心的爸爸報帳,所以媽沒留神已經走到了“灰娃館”。我跟在媽的後面,壹直看瘋子,竟忘了走路。這時瘋子的眼光從洋槐上落下來,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動地盯著我,好像要在我的臉上找什麽。她的臉白得發青,鼻子尖有點紅,大概是冷風吹凍的,尖尖的下巴,兩片薄嘴唇緊緊地閉著。忽然她的嘴唇動了,眼睛也眨了兩下,帶著笑,好像要說話,弄著辮梢的手也向我伸出來,招我過去呢。不知怎麽,我渾身大大地打了壹個寒戰,跟著,我就隨著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是媽回過頭來了,突然把我壹拉:

“怎麽啦,妳?”

“嗯?”我有點迷糊。媽看了瘋子壹眼,說:

“為什麽打哆嗦?是不是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媽使勁拖拉著。

回到家來,我心裏還惦念著瘋子的那副模樣兒。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嗎?如果我跟她說話我說:“嗯!”她會怎麽樣呢?我楞楞地想著,懶得吃晚飯,實在也是八珍梅吃多了。但是晚飯後,媽對宋媽說:

“英子壹定嚇著了。”然後給我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並且命令我鉆被窩睡覺。

這時,我的辮子梳好了,追了宋媽去買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她的那條惡心的大黑棉褲,那麽厚,那麽肥,褲腳縛著。別人告訴媽說,北京的老媽子很會偷東西,她們偷了米就壹把壹把順著褲腰裝進褲兜子,剛好落到縛著的褲腳管裏,不會漏出來。我在想,宋媽的肥褲腳裏,不知道有沒有我家的白米?

經過惠安館,我向裏面看了壹下,黑門大開著,門道裏有壹個煤球爐子,那瘋子的媽媽和爸爸正在爐邊煮什麽。大家都管瘋子的爸爸叫“長班老王”,長班就是給會館看門的,他們住在最臨街的壹間屋子。宋媽雖然不許我看瘋子,但是我知道她自己也很愛看瘋子,打聽瘋子的事,只是不許我聽我看就是了。宋媽這時也向惠安館裏看,正好瘋子的媽媽擡起頭來,她和宋媽兩人同時說“吃了嗎?您!”爸爸說北京人壹天到晚閑著沒有事,不管什麽時候見面都要問吃了沒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幾步,就是井窩子,這裏滿地是水,有的地方結成薄薄的冰,獨輪的水車來壹輛去壹輛,他們扭著屁股推車,車子吱吱口醜口醜的響,好刺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窩子有兩個人在向深井裏打水,水打上來倒在壹個好大的水槽裏,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裏接了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窩子旁住著壹個我的朋友和我壹般高的妞兒。我這時停在井窩子旁邊不走了,對宋媽說:

“宋媽,妳去買菜,我等妞兒。”

妞兒,我第壹次是在油鹽店裏看見她的。那天她兩只手端了兩個碗,拿了壹大枚,又買醬,又買醋,又買蔥,夥計還逗著說:“妞兒,唱壹段才許妳走!”妞兒眼裏含著淚,手搖晃著,醋都要灑了,我有說不出的氣惱,壹下竄到妞兒身旁,插著腰問他們:

“憑什麽?”

就這樣,我認識了妞兒。

妞兒只有壹條辮子,又黃又短,像媽在土地廟給我買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見妞兒,是我在井窩子旁邊看打水。她過來了,壹聲不響地站在我身邊,我們倆相對笑了笑,不知道說什麽好。等壹會兒,我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條小黃辮子了,她又向我笑了笑,指著後面,低低的聲音說:

“妳就住在那條胡同裏?”

“嗯。”我說。

“第幾個門?”

我伸出手指頭來算了算:

“壹,二,三,四,第四個門。到我們家去玩。”

她搖搖頭說:“妳們胡同裏有瘋子,媽不叫我去。”

“怕什麽,她又不吃人。”

她仍然是笑笑的搖搖頭。

妞兒壹笑,眼底下鼻子兩邊的肉就會有兩個小漩渦,很好看,可是宋媽竟跟油鹽店的掌櫃說:

“這孩子長得俊倒是俊,就是有點薄,眼睛太透亮了,老像水汪著,妳看,眼底下有兩個淚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