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還開著的時候,那條街的繁華無與倫比。街上的老人說河岸是壹個長長的鐘擺。什麽是鐘擺?系船的鐵環。船被系上時,發出丁當的金屬碰撞聲。那時候上上下下的人,走水路的人,走陸路的人,都要在這條街上喘壹口氣。吃壹包煙,喝壹碗茶,有時喝杯酒,聊幾句。遇到飯,就坐在油膩的八仙桌邊吃肉。吃完後擦了擦袖子,衣服上布滿了被牙齒浸濕的油漬,像是樹葉被陽光過濾掉的光點。然後帶著強大的精神離開。當地人把這叫做“歇腳”或“歇肩”,用現代話說就是“喘口氣”。那時候,街道兩旁有許多冷餐館,從早到晚總有船夫的喧鬧聲...
這種時候據說已經很多年了。
街上的老人還說要怪不安分的讀書人,以為治理國家就是在書房裏讀幾個字,他們執意搞壹些政治改革,把天下搞亂了,連江河都不安分了。起初,我對老人說的最後壹句話就像雲裏霧裏。後來有幸讀到這條街的街誌:光緒二十四年,1898,農歷六月十五日至二十九日,天上破了壹個洞,大雨不斷從洞中落下,洪水泛濫。沿街的河堤就像漢高祖劉邦刀下的白蛇,被砍成了幾段。咕咕發出的血腥氣吞噬了人們的哭喊聲。洪水退去後滿目瘡痍,幾個負責人商量重修壹個大堤,讓河水挪個窩。奇怪的是,如果這個想法是確定的,世界就會和平。那些不安分的讀書人,也像洪水壹樣,蒸發,逃離。1898是農歷狗年。歷史上,這些學者的折騰被稱為“戊戌變法”,也被稱為“戊戌變法”。狗年註定到處叫,包括這條河的躁動。但老人可能不知道,這些不安分的學者中有壹位就是康有為,後來有人稱他為“康生仁”。
我從未見過壹個老人在街上說這樣的話。按我的年齡,我老父親也沒見過。那是壹百年前的事了。對宇宙來說,壹百年不過是壹眨眼的功夫;對於壹條街來說,雖然風雨中艱難,其實也是壹樣的。因為那些原本記得街道的人壹眨眼就沒了。失憶了誰會覺得痛苦?但至於這條街的繁榮,用我父親的話來說,從那時起,三秋就不景氣了。這是我父親說過的把壹條街道的變化與三秋的陷落聯系起來的最深刻的話。幾十年了,我也沒去探索過。
1898洪水過後,這條街和這條河徹底分道揚鑣,像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分道揚鑣。河水離開街道後,河水越來越淺,直到有壹天無法撐船,船夫們才四散奔逃。街也開始衰落,逐漸成為附近村民的唯壹集市,恢復了“街”的本來面目。後來過了幾十年的時間,“推出”變得特別不尋常,除非是每年臘月末的幾天。
關於街上最早的傳說,我在壹篇文章中寫道:亭集,又名“正佳集”,歷史悠久。當奪取天下,在這裏遇險的時候,被壹個姓鄭的大戶人家救了。他即位後,被封為“鄭佳績”,他的許多姓鄭的子女都被養大。鄭人世代經營此地,四面城墻,高樓無數,非常漂亮。後來鄭家生了敗家子,吃喝嫖賭,把祖業都賣給了王家和劉家。王與劉結為夫妻,遂以府名將“鄭佳吉”改名為“王劉吉”。到了元末,據說朱元璋還沒成人就在這裏乞討,被壹個叫劉的管家嘲笑。朱元璋建立明朝後,恩將仇報,於是將劉氏家族流放到嶺南,並沒收其所有財物。劉逃跑後不滿。在壹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壹場大火將劉故居化為灰燼,從此再也沒有修復。縣誌記載,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死傷無數。朱元璋聞訊後,將劉被流放到嶺南的子孫全部活埋,讓劉滅絕。此後,“王六記”幹脆又恢復了“亭集”的名稱。如今,經過數百年的風雨洗禮,這裏只有壹條狹窄的街道供人們早早聚集...我的文章是小說,文章中的“亭集”就是根據這條街的傳說來描述的。如果不是那場大火,如果四座城墻還在,1898年河道遷改前的繁華就相形見絀了。那條街不會獨自結束。有些東西不只是失足成千古恨。
當我穿過這條街的時候,那時,它仍然只有壹條主幹道。東北西南,頭對頭四五百米,全是瓦房,門口臨街。門是木門,壹扇壹扇的連在壹起,像壹個垂直的倉庫板,早上壹扇壹扇的拆,天黑壹扇壹扇的拼。上世紀70年代末,那些國營單位,比如百貨公司、雜貨店、書店,把這些碎木頭當柴燒,各有特色。有木門和鐵門,後來卷閘門開始流行。這是壹個很早的聚會,黎明前,人們湧入。賣米、糠、糠、柴、乞丐、草鞋的都集中在街的南端;賣時令菜,雞蛋,小豬,篩子,筐,籃位於北端。不是約定俗成,而是習慣使然。這些占用道路,為街道中心讓路。在南方的街頭集會中,有幾個設法賣柴米的人,手裏拿著壹桿秤,稱壹稱,稱壹稱收壹毛錢,印象特別深刻。市場兩邊的店鋪都是公有的,連理發店都是村集體的。食品公司是這條街上最好的單位。人們偶爾會切半斤肉。除了要肉票,雞不叫他們也得去排隊,晚壹點可能就空了。所以那個年代吃菜的人最吃香,壹般都是靠運氣切壹點肉。如果普通人和食物有關系,絕對值得在人前炫耀。這不是街道的錯。那時候,祖國都壹樣。計劃經濟,壹切都要計劃,這就是特點。街上有壹所中學和壹所醫院,門都是臨街的。缺電的時候,學校和醫院裏突然響起的柴油機聲就成了最亮的地方,讓有學校和醫院的街道在夜晚也不會太孤單。當時街上是人、政治、柴米油鹽、讀書、唱革命劇和生老病死的中心。
我很高興我生活在壹個美好的時代。好時代的標誌是讀書不再無用,讀書也能改變命運。但是我沒有在那條街上學習。那時候根本沒有選擇學校讀書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我住在離街道七八英裏的地方。初中以前,每次上街都很莊重。前壹天晚上興奮得睡不著,第二天天壹亮就起來了。大人們稱之為“集市”。在市場的喧囂中吸引人的是油條攤。油炸的油彌漫在空氣中,像壹堆疊雲在他們面前翻滾,讓貪婪的神經不知如何下咽。如果大人能好心吃壹根油條,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相信很多從物質匱乏時代走過來的人都有這種感覺。不管什麽年代。初中後,我住校。大人們覺得在村裏刮胡子交年費不劃算。我每三兩個月去壹次街上。在理發店,理發師亂剪我的頭發,我的頭發像黑絲壹樣掉下來。非常輕松。
多年以後,我仍然記得那壹天。
八月的壹天,大地幹燥,煙霧彌漫。拿著壹張蓋著紅章的紙,父親彎下腰,拉著壹車谷跑到街上的糧店。谷物袋是壹個幹凈的碳胺和尿素袋。尿素包又粗又薄。尿素包比較致密,裏面嵌了壹層,比較軟。那時候田地已經分到戶了。這些袋子在施肥時被小心地保存著。如果剛好有縫隙,午休的時候我媽會坐在門檻上用廢布縫。那輛車需要360斤。360金燦改變壹個農民的孩子穿涼鞋還是皮鞋,哪個劃算。那天,路上的熱氣把我的腳燒得像火堆上的瓦片。父親彎下腰在前面使勁拉,我遇到上坡就在後面使勁推,根本感覺不到腳板上的灼痛。因為是交公糧的季節,賣糧的人很多。糧店門口100多米外的街上,全是賣糧的隊伍。暴露在烈日下,人們完全意識不到。和對方說話不鹹不淡,頂多拿條汗濕的毛巾擦擦臉。每隔10分鐘或20分鐘,這種滑板車就能移動壹輛車的距離,直到太陽即將落山,父子倆才饑腸轆轆地轉過身來。整整壹天,雖然店鋪裏不時飄來陣陣香味,但我就是沒想到能買到壹些硬朗的商品墊墊肚子。渴了就在糧店喝點涼水。這是和街道最長的壹次親密接觸,也是最難忘的壹次。那時候為了改變命運,什麽都用不完。
現在,我漸漸明白,並不是命運的改變都是好事。當然,並不是所有命運的改變都壹定是壞事。我曾經以為,對於這條街,自從上交了360斤口糧,我就會像壹只小鳥,離開這個地方,無影無蹤。沒想到,幾年後我從這裏把糧油關系調了過來,就憑壹張紙,我就把糧油關系調回來了。當時我是街道醫院最年輕的醫生,會計工資表的序號是36。
街道兩邊的房子還很破,醫院也很破,街上的青石板也破了。每天早上,還是街上來的集市。改革開放已經好幾年了。理發店不再計劃集體了,百貨公司也私人經營了,食品公司也沒有以前那麽吃香了,糧票、布票、肉票、煤油票都開始跌了,街上比以前繁華多了。農副產品可以自由交易,甚至魚販偷偷弄來的鯉魚、鰱魚也在街上妥妥的賣。人們的臉上充滿了笑容。莫名其妙的笑。像風中的樹。
剛到醫院的時候,我是壹張白紙,不敢也不能武斷。我幾乎沒日沒夜地在醫院病房工作。病房正對著街道,從窗戶照向街道的光線裏經常有我的影子。上班不到壹個月,我就安排了晚上壹個人上班。在漫漫長夜中,我常常感到不安。有時為了發泄情緒,他們會沿著病房的外墻走。漆黑的夜裏,鞋子撞擊青石的聲音像時鐘壹樣敲擊著胸膛。在每個不眠之夜,躺在值班床上,我討厭手扶拖拉機從市場裏傳來的“突突”聲。十有八九,每壹聲“突突”都會讓我夜不能寐。那時候當醫生沒有現在這麽危險和勇敢,也沒有轉院的習慣。他敢拿壹碟百事可樂,大部分都準備好了,但也有壹部分丟了。因為醫院沒有住房,這家醫院的36號職工壹直住在南街供銷社曾經是倉庫的壹個房間裏。和第35位同事壹起。每天早上,我從街的南邊走到北邊,吃完飯再從北邊走到南邊。沿著這條街,市場的悄然變化就像我吃過的食物。多年以後,我在自己的文章裏重復了那段經歷:每天早上,我從街的南邊走到北邊,黃昏,我從北邊走到南邊。我想起了哪裏有鏤空的窗戶,哪裏有青石縫隙裏新長出的鳳尾,哪裏今年屋頂的瓦松沒有開花,哪裏有哪家在集市上撒紙橫幅,哪裏有哪個門洞有嬰兒啼哭,哪裏有哪個可愛的姐姐最喜歡這樣做。我把自己想象成壹片飛舞的塵埃,隨著風箏四處遊動,然後落在壹株風信子上,帶著露水酣睡...這個復述看起來是壹道精致的菜,看起來不錯,但真正“吃”起來味道很平淡。
我工作的醫院後來合並了,已經不是醫院了。臨街的房子被當地土著賣掉,變成了樓房。我進出病房的時候,影子都被這個“鍋蓋”壹樣的建築遮住了。就算再去悼念,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我總不能鉆進別人的樓裏指著水泥瓦說,哈,那時候,我就是在這裏穿的!這條街仍然是獨壹無二的。平房和青石板不多,靠拼接的門板也沒有幾塊。甚至我當年交了360斤小米的糧店,都被開發成了壹排商品房。對了,在商品社會,成為商品是對的。
1898壹切又回到了它的繁華。雖然,離街道越來越遠的河流早已幹涸,成為壹灘沙礫。
(2017七月底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