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詞解釋
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說明]
湘蓮疑尤三姐入於下流,後悔留劍作為定禮。三姐聽到他的話,就將劍送還,並憤而自殺。對句形容其刎頸之狀。
[註釋]
.揉碎桃花——喻頸血迸濺。
2.玉山傾倒——喻跌倒在地。語本《世說新語 》:晉代嵇康風度很好,人家說他平時如孤松獨立,醉後如玉山將倒。
[鑒賞]
顯然,作者是懷著十分同情和惋惜的心情描寫尤三姐之死的。不過,有壹點與後來續補小說的人不同,作者無意把三姐描寫成壹個“完人”。她與賈珍等廝混時放蕩潑辣,自行擇夫後貞靜自守,壹旦恥情悔恨又無比剛烈。她的思想性格看上去前後判若兩人, 其實並不矛盾。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復雜得很,單壹化的人本來也是不多的。程、高整理的壹百二十回本中,把原來寫三姐淫蕩的許多文字都刪改了,使她變得“正派”得多了,似乎成了個節婦烈女的形象。這樣做能否真正提高小說的思想藝術價值,這是大可懷疑的。
尤三姐是《紅樓夢》裏寧國府賈珍妻子尤氏的妹妹。她容貌風流標致,性格剛烈自恃。寧府賈赦死的時候,正趕上賈珍外出,府裏辦喪事缺少人手,尤氏便把自己的妹妹接來,幫忙照料家中事務。不久賈珍回來了,他見尤三姐長得漂亮,就串通了賈璉想打尤三姐的主意。不料還沒上手,就讓三姐狠狠地嘲弄了壹番。此後,兩個花花公子再也不敢和尤三姐胡來。只想把她嫁出去了事。
哪想尤三姐心中早就愛上了壹個人,名叫柳湘蓮。此人性格豪爽,孤芳自傲,和寶玉十分要好。前幾年因為打了薛蟠,遠逃他鄉。三姐已暗中發誓,非湘蓮不嫁。幾年來,壹直等著他,賈珍、賈璉知道三姐的心事後,只好隨她去了。
壹次,賈璉出外辦事,在路上正好碰到已經言歸於好的柳湘蓮和薛蟠。賈璉便把媒事向湘蓮說了,湘蓮壹口應允,並立即解下壹把“鴛鴦劍”作信物。賈璉便把劍帶給了尤三姐。三姐將劍拔出鞘來壹看,原來是二把合體的,壹把劍身上刻著“鴛”,壹把刻著“鴦”。三姐喜出望外,把劍掛在繡房的床前,每天都要望上幾眼,自信終身有了依靠。
幾個月以後,湘蓮進京,和寶玉談起此事,略帶疑慮地問寶玉:“我平素和她沒什麽來往,她為何對我如此鐘情。”寶玉忙說:“妳以前總是說要個絕色,如今這尤三姐果真是天下無雙,妳為什麽又如此多心呢?”湘蓮又問起尤三姐的來歷,當他聽說三姐竟然在寧國府中,心中壹驚,跺腳嚷道:“這事不好了,萬萬做不得!妳們東府裏,除了兩個看門的石頭獅子,哪還有什麽幹凈的?”壹席話說得寶玉滿臉通紅,湘蓮自知失言,連忙道歉,兩人不歡而散。
柳湘蓮和寶玉分手以後,趕忙找到賈璉和尤家,說道:“我姑姑已經給我訂下親事,沒有辦法,只得請奉還寶劍。”賈璉壹聽著了急,叫道:“這婚姻大事,豈能當作兒戲?既然已經定好,那就不能隨意反悔!”湘蓮說:“我寧願受罰,可這門親事實在不敢從命。”
這時,尤三姐在房內聽得壹清二楚,知道湘蓮壹定是在賈府中聽了什麽閑話,把自己也當作了下流人物。她從床上摘下鴛鴦劍走出來說道:“妳們也不必再說了,還給妳的定禮。”說完淚如雨下,壹手把劍遞給湘蓮,壹手按住劍柄,使勁壹拔,把劍往頸上壹橫。頓時,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眾人急來搶救,可已經晚了。賈璉揪住了湘蓮就要送官,倒是尤家的人勸阻,並放他回去。賈璉讓他快走,湘蓮反而不動。他拿出手帕擦淚嘆道:“這等標致,這等剛烈,我真是沒有福哇!”說完痛哭不已,等買下了棺木,湘蓮眼看著入殮,又撫棺大哭了壹場,這才告辭而去。
湘蓮恍恍惚惚地走著,好象看見尤三姐迎面走來,手裏捧著鴛鴦劍說道:“我癡情等了妳五年,想不到妳卻是冷面之人。我只好以死表癡情,今後再也不能相見了。”說完灑淚而別。湘蓮忙上前拉住,三姐壹摔手便去了。湘蓮放聲痛哭,不覺哭醒了,似夢非夢。只見前面有壹座破廟,門前坐著壹個道士。湘蓮抽出寶劍,將那萬根煩惱絲壹揮而盡,截發出家,竟跟著那道士飄然而去。
在曹雪芹筆下那壹個個鮮活的生命中,尤三姐以她萬人不及的絕代風華和倔強剛烈的個性,格外耀人眼目。她在書中並不是壹個重要人物,只占了三四回的篇幅,卻是最讓人感到痛快淋漓和跌足扼腕的人物。她以那樣激烈的方式,讓我們為之叫絕,為之嘆息,為之流淚。縱觀她短短的壹生,大致經歷了這樣可悲可嘆的三個階段。 書中對三姐的死用壹句“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來惋惜。
1沈淪中的自持
尤三姐出身寒門,因著壹層尷尬的姻親關系,來到了寧國府。她與尤氏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賈珍賈蓉等也從未把她當作親戚來看。在他們眼中,尤氏姐妹就是兩朵令人垂涎的野花,摘不到手不肯罷休。 面對這樣的情況,壹心想攀上高枝的尤二姐是樂在其中的,她渴望有朝壹日能借此擺脫貧困卑下的生活。而尤三姐卻比尤二姐多了幾分清醒,多了幾分自持。 尤家的生活全*賈府接濟,因而尤三姐不敢公然得罪賈珍、賈蓉之流,只能忍辱與其虛與委蛇,假顏歡笑。對她而言,為了生存而犧牲尊嚴,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在內心深處,她對這些浪蕩子弟是打心底鄙夷的,言談舉止間掩飾不住地嫌惡。 “賈蓉只管信口開河,胡言亂道,三姐兒沈了臉,早下炕進屋裏,叫醒尤老娘。” “那三姐兒卻只是淡淡相對……” “那三姐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他姐姐那樣隨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 她不願做任他們擺布的羔羊,守著自己的尊嚴底線,在烏煙瘴氣的寧國府裏生活著。
2醉裏且貪歡笑,醒後壹滂沱
-----無望中的救贖
在賈府這麽壹個骯臟混亂的地方,容不得尤三姐這樣的女子留著壹絲壹毫的尊嚴。她們必須是玩偶,任其擺布;她們必須是微塵,任其踐踏。那些無恥的男人竟要求三姐也和二姐壹樣,做賈珍的地下情人!
尤三姐不是尤二姐,當她明白躲閃和忍受都無法逃開他們的魔爪時,她終於爆發了。像火山噴發,像長堤決口,所有隱忍的屈辱,積郁的不滿噴泄而出,唇舌似劍,刺破了他們衣冠禽獸的堂皇外衣;厲言如鞭,抽打著他們無恥骯臟的糜爛靈魂。整個賈府,有誰敢這樣痛斥賈珍賈璉?尤三姐為了自己最後的壹點尊嚴和骨氣,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罵得體無完膚,這壹幕是何等地大快人心!
置之死地而後生,撕破臉後,尤三姐反而變得無懼無畏起來。可是,這樣的生活令她無望,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於是,她對陷住她的泥潭----賈府及賈家的男人憤恨起來。她要報復。
壹個沒有社會地位的弱女子,報復的工具只能是她最原始的資本了。尤三姐是個美人,堪與釵、黛相比。但她又不似釵、黛美得抽象,她美得生動、明艷,賈珍“所見過的上下貴*若幹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正是她的傾城美貌帶給了她屈辱的生活,現在,她又要以此來報復那些垂涎她的男人。
看,那些混慣風月場的老手被她擺弄得多麽狼狽,“弟兄兩個竟全然無壹點能為,別說調情鬥口齒,竟連壹句響亮話都沒了”,“欲近不敢,欲遠不舍”,尤三姐的手段令人拍手叫絕。
“那三姐兒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著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壹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壹條,罵壹句。”尤三姐就這樣折騰得賈珍等不得消停。可是,金銀珠寶買不來生活的希望,肥鵝肥鴨填不滿心底的空洞,綾羅綢緞掩不住身上的汙跡。她的痛苦,不止是來自於最底層生活空間的壓迫,更深的創痛來自於她對自己的譴責。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側目,卻逃不開自己對自己的審判。這種放浪形骸的生活並不是她自己想要的,仇恨是壹柄雙刃劍,割傷了別人,也刺痛了自己。如花的年紀,卻失去了對未來的憧憬。在她輕狂豪爽的背後,藏了多少辛酸的淚水啊。
聘嫁,像壹枚火種,引燃了五年前對柳湘蓮的驚鴻壹瞥和癡心暗戀。他就像壹個熊熊燃燒的火炬,在尤三姐的面前照出了壹條光亮的令人神往的道路。
“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兒起,我吃常齋念佛,伏侍母親;等來了嫁了他去;若壹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尤三姐地柳湘蓮的執著並不是愛情,柳湘蓮的幹凈、剛直對她在賈府的生活是壹種救贖,是幫她出泥潭的橋,是渡她出苦海的舟。她覺得,和柳湘蓮在壹起就會擁有壹份幹凈、平和的生活。
這個幸福的向往令她打消了報復之心,斂去了放浪形骸,真個“非禮不動,非禮不言”起來。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斬斷昨日種種,把壹個清清白白的自己人交給柳湘蓮,交給未來的美好生活。
3等待後的絕望
賈璉帶回來的鴛鴦寶劍讓尤三姐那個苦苦等待的夢更加炫爛起來,她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稱心如意,因而喜出望外。她每天望著床頭的劍,除了自喜終身有*外,更重要的是終於可以可以逃離這種讓她自己都嫌惡自己的生活,終於可以得到解脫。 三姐設想過萍蹤無跡的柳湘蓮不來,她就出家,可她卻沒有想過:柳湘蓮並不接受她。她以為,柳湘蓮會懂她的,懂她的無奈,懂她的掙紮,懂她的痛苦。 柳湘蓮畢竟不是洞悉壹切的神,他只是壹個凡夫俗子,無法容忍自己的妻子不貞潔。於是,他來索劍了。三姐在他冷然的堅持裏知道了柳湘蓮對她的嫌棄,她百口莫辯。這種事情是解釋不清楚的,就是盡傾黃河之水也洗不凈自己身上的汙垢啊。賈府的生活就像是壹個深深的烙印,昭示著她是壹個不潔的女人,沒有人想信她內心的貞潔自守,連柳湘蓮也不信----她唯壹的希望,唯壹的夢啊。壹剎那間,橋斷了,深深泥潭,誰來拉她?舟漂了,茫茫苦海,如何泅渡?活著就只剩下壹具屈辱的軀殼。絕望中,她想到了鮮血。只有鮮血才能洗清身上不白的汙垢,還自己壹個清凈的女兒身。 只壹句“還妳的定禮”,尤三姐什麽也沒多說,就劍鋒壹橫,倒在了柳湘蓮腳下。那壹道冰冷的劍光,映亮了柳湘蓮的眼睛,也劃亮了整座紅樓,那是壹個女子為了有尊嚴地存在而作出的無聲的吶喊,剛烈的抗爭。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她是壹朵花,就要綻放,熱烈而燦爛地綻放;她是壹把火,就要燃燒,狂野而盡情地燃燒;她是壹柄劍,就要揮舞,恣意而無畏地揮舞。終於,花兒零落了,火光黯淡了,劍氣消彌了,生存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卻熠熠閃光了。 斯人已逝,只余壹縷香魂在眾人的評說中,悠然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