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羹,蓋東坡居士所煮菜羹也。不用魚肉五味,有自然之甘。其法以菘若蔓菁若蘆菔若薺,揉洗數過,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許塗釜,緣及壹瓷盌,下菜沸湯中。入生米為糝,及少生姜,以油盌覆之,不得觸,觸則生油氣,至熟不除。其上置甑,炊飯如常法,既不可遽覆,須生菜氣出盡乃覆之。羹每沸湧。遇油輒下,又為盌所壓,故終不得上。不爾,羹上薄飯,則氣不得達而飯不熟矣。飯熟羹亦爛可食。若無菜,用瓜、茄,皆切破,不揉洗,人罨,熟赤豆與盌米半為盌。余如煮菜法。
蔓菁又叫蕪菁,即俗稱大頭菜,是很普通的家常蔬菜;蘆菔即蘿蔔;菘就是白菜。蔓菁四季都有,吃法卻不同:春食苗,夏食心,秋食莖,冬食根。明·姚可成匯輯的《食物本草》贊美它:“菜中之最有益者”,性溫,根葉味苦,有療效。
白蘿蔔最普遍為我們知道的是行氣消食,增進食欲,幫助消化,促進胃腸蠕動,通利大便;又能增強免疫力,止咳化痰,治療咽痛失音。這兩道菜搭配在壹起,不溫不涼,加強了化濕健脾的作用;若像蘇東坡那樣,加了作料和香油作菜羹,味道鮮美適口,相信是老少鹹宜的湯品。
蘇東坡受儒、釋、道思想影響,不僅深刻領悟“天人合壹”的道家哲學思想,生活中也實踐順應自然、適應環境的觀念,並且在逆境中寄情於大自然的山水,或天然食物。
《東坡羹頌並引》若和《菜羹賦》壹起閱讀更有意思,文本也更完整。《菜羹賦》描述蔔居南山下,窮得沒肉吃,只得摘壹些大頭菜、蘿蔔煮湯,從洗菜、入鍋、煮沸到以米粒勾芡,再用陶盆覆蓋,慢慢煨到熟爛,直到水分快收幹,菜蔬湯變成蔬菜羹,此法不用酰醬,烹調堪稱仔細,充滿了自然風味。也具現了蘇軾的創作美學和飲食美學。
世人多覺得清淡則寡味,因此素不如葷,其實清淡之味與美食並不沖突,反而更能貼近原味。關鍵在廚師的手段。任何食材淪落呆廚手中,都只能拜托佛祖保佑;唯高明的庖人能令各種食材表現各自的優點。
東坡羹有壹工序值得註意:加壹點米進去勾芡。後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即記載二十幾種羹的制法,基本上都用米汁調和勾芡。米汁是理想的勾芡,不僅東坡羹,鹵肉時放壹點紫米進去,不但能著色,更能有效吸收油膩。
煮湯而講究食物的原汁原味,迥然異於時下流行以太白粉勾芡。從小到大,我始終無法忍受這種因襲而庸俗的勾芡法,又不是什麽罪犯,幹嘛喝太白粉湯?我曾經在臺北壹家著名的餐館吃杭州菜,廚師的手藝其實不賴,奈何過度依賴太白粉勾芡至濫用的地步,使東坡肉看起來像腐乳肉,龍井蝦仁像蝦仁羹。
真正的高廚基本上已經摒棄濃重的調味料,力求自然、原味、清淡,東坡羹很能表現清淡美學。清淡,是世上最時尚的飲食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