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欽佩伍先生是壹位“真正能夠在生命上自主自如的人”。他講了三個關於伍先生的故事。
北伐時期,伍先生在國民革命軍中做總參議辦公廳主任,梁先生和朋友壹行三人去看他。他們壹起在伍先生的辦公室談話,到了中午,伍先生留他們吃飯。
吃完飯,他就對三位朋友說:妳們隨便坐,隨便談話,我要休息,我睡十五分鐘。
他就坐在旁邊的壹個椅子上,閉起眼睛來就睡著了,睡了十五分鐘就醒了。
梁先生當時非常驚訝,非常佩服。
後來,梁先生又聽聞了另壹個伍先生睡覺的故事,比起這壹個故事,前面那壹個還真不算什麽。
那是在抗日戰爭時期,伍先生帶著挺進第四縱隊在廣東打遊擊,他任縱隊司令,跟日本人周旋。有壹次他帶壹部分軍隊駐紮在壹處——第四縱隊有兩千人,但兩千人是分散的,他身邊不過三百人的樣子。
偵察兵來報,說有約三百人的壹小股敵人,從南往北朝著他們的方向來了。手下的人問:可能就是沖著咱們來的吧?
伍先生想壹想說:不是,不是來跟蹤我們、攻打我們的,我推想他們的目的地是在XX地方。
部下半信半疑,心都提著。他對大家說:妳們警戒著,我要休息休息。
駐紮的地方有壹個高的臺子,是鄉間預備過春節過年演戲的戲臺。戲臺上有壹把椅子,他就坐在上面開始休息了。
部下們誰也不敢放松,因為誰也無法確定敵人究竟是不是沖他們來的,而且距離越來越近。部下們想,司令說是要睡壹會兒,但這個時候未必睡著。
於是有人到戲臺上去看他,居然睡著了,睡得很熟。而敵人也確實是與他們擦肩而過。
梁先生回憶的時候笑著感嘆說:他提得起,放得下。普通人提不起,放不下。這就是表明他生活自主自如。他是真正能夠把他的身體、精神很統壹,很能夠自主,很能夠自如,這個是很了不起。
還有壹個典型的故事能夠說明伍先生的這種“自主自如”。
清末袁世凱組建新軍,那時伍先生陸軍大學畢業後,在參謀本部做壹個小小的科長。袁世凱要做皇帝,北京各官府,從長官到下屬,都迎合袁世凱,上書勸袁世凱登基,各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簽名。
唯有伍先生說:我不簽。我壹定要認為我簽的是對的,我才能簽名。
大家說,人人都簽名,妳不簽名,這個事情怕危險吧?不好吧?
伍先生依然不改決定,後來也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在他身上發生什麽災禍。
看梁先生講述的關於伍庸伯先生的故事,也由衷地在心裏升起對這位人物的崇敬。
“自主自如”、“拿得起,放得下”,是自己完全能夠掌控自己,完成地成為自己的主人的體現。
我們很多人都無法掌控自己,比如:
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吃什麽不吃什麽
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說什麽不說什麽
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什麽不看什麽
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想什麽不想什麽
……
而伍先生能像切換開關壹樣自如地指揮自己的行為,即便在危險萬分的情況下,仍然鎮定如常,不受絲毫影響。
在面對大是大非的時候,他能夠忠於自己的原則和思想,哪怕單槍匹馬,也毫上含糊地堅守自己的立場,光明磊落,毫不畏懼。
梁先生說,這個學問不是書本上的學問,可以坐而論道,這個是真正落實到了行為上的真知,很了不起。
聽完這些故事,我在想:
對自己的掌控自如
拿得起,放得下
敢於堅持真理,忠於自己
這些代表什麽?
我想明白了:這些代表——自由。
不管是硝煙彌漫、動蕩不安的戰爭年代,還是歌舞升平、繁榮興盛的和平年代,人們為了生存而歷盡艱辛。活著,在任何時代,都不是壹件輕松的事情。人們這樣努力地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想,唯有自由,唯有對自由的渴望。
物質上的富足,不是為了身體的自由嗎?精神上的充裕,不是為了心靈的自由嗎?
但問題出在人類對物質產生了誤區:物質富足了真的能夠帶來自由嗎?
如果屁股坐慣了沙發,坐在板凳上就會痛苦,這就是失去了自由。
如果吃慣了美食佳肴,吃粗茶淡飯就會痛苦,這就是失去了自由。
如果聽慣了奉承贊美,聽真話實話就會不適,這就是失去了自由。
為什麽毛姆會欣賞《月亮與六便士》中的斯特裏——這個萬千讀者眼中無情無義的混蛋?
因為他是自由的,他的身體與心靈都不受物質的局限。他窮困潦倒如喪家之犬,在別人眼中是悲慘,在他自己心中,他得償了心願:他終於能夠拋開所有的物質束縛,完全地忠實於自己精神需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自由是無所掛礙,暢通無阻,沒有什麽能夠讓心靈感到不適,沒有什麽能夠威懾、挾制到心靈。這樣的壹種“自主自如”,實在是人生的殊勝之境啊!
我們從小學知識、學文化、學做人,學做事,不就是為了讓自己成為壹個能在天地間昂首挺立的人嗎?想想,還有什麽奮鬥目標比成為壹個真正擁有心靈的自由的人,更有價值和意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