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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文:人生七年

人生七十古來稀。站在人生的中途,眺望七十歲,回顧過去的47年,也是感慨萬千。

把過往的經歷,以7年為壹個時間段,重新整理,或許會發現我們各自命運的秘密。

1973年,我出生在粵東山區的農村,只有3斤多重,體弱多病。媽媽看著我發愁,旁邊的嬸嬸說,“沒事,有苗不怕長。”

1,

1980,山西。

我在鐵路子弟小學上二年級。

全家從榆次剛搬潞城,老師全部是三隊職工的家屬,同學也都是壹個隊的子弟。

我們看五分錢壹場的電影,夏天用楊樹枝編壹頂帽子去爬山,放學後下軍棋,彈玻璃球,打方寶。

大約夏天的傍晚時分,

我惹父母生氣,舉棒要打,

嚇得我壹溜煙跑了出來。

天漸漸黑了,不敢回家。

車隊的大院裏,停了半截掛車,我爬上車鬥,躺在兩條草編的麻袋中間,又累又餓,睡著了。

壹會醒了,漆黑的夜空中,滿滿的星星。

『這是我人生第壹次思考,我要到哪裏去?』

哪裏也去不了,心裏怕了,爬下車鬥,慢慢地向家門口蹭,門虛掩著,壹道溫暖的燈光透出來,悄悄拉開門,父母不理我,饅頭在桌上,吃了,上床就睡了。

這算是我僅有的離家出走,執行不到500米。之後,心中的“離家出走”,卻再也沒有湧現。

學習成績也有起色,從壹年級勉強及格,到二年級第壹學期期末竟還領到了獎狀。我太高興了,壹路飛奔回家,雪花飄,白得好可愛啊。

2,

1987,山西。

從鐵路中學轉到地方中學讀初二。

轉學並沒有預計的簡單,開學壹周了,靠父親單位協調未果,我的學位還沒落實。媽媽自己跑去學校找校長,我也迫不及待背上書包跟著。校長,教導主任,班主任,相互之間推諉,沒有位置了。

媽媽不放棄,最後她和62班的班主任說,這事情教導主任同意了,班主任只好答應。然後媽媽又去和教導主任講,有班主任同意了,教導主任也點頭。於是我第二天可以上學了。

可能是班主任後來知道了教導主任的意思,我這個混進來的學生被她叫去辦公室教訓了壹頓。

她要我自己帶桌椅,父親只好從單位借了壹個斷了腿的桌子,修好,搬了家裏的板凳,同學幫忙用自行車推到學校。我坐在追後壹排,很多高個的同學當著,很多老師講的山西地方話我聽不懂。旁邊的同學笑我,但也會教我方言的意思。我後來有機會從後面調到前面,再後來,可以把自己的桌椅拿回去了,因為有個同學退學了,空出了座位。

我的個性壹點壹點展開,我也第壹次有機會登上學校的年終舞臺表演我自己創作的相聲“小明變了”。

3,

1994,江蘇。

在大學材料專業讀三年級。

年輕人,第壹次感受到生命之無常。

張若金是我們班的同學,大三的時候沒能來報道,說是診斷為XX癌,家裏父母下崗,弟妹讀書,很困難。家長來學校,學校只能按規定報銷幾百元。這是每個學生最高的限額。這只是他在北京化療壹天的費用。

同學們發動起來,我以高中時的經驗和班委會壹起做了策劃,挨門挨戶每個宿舍派發捐款傳單,捧著捐款箱去學校後面的美食街每戶請款,太感動了,只是發傳單的時候說明天下午募捐的,很多互不相識的同學當場就捐了錢。三天的收獲只有幾千元,這可能在學校的歷史上算多了。但這能幫若金撐幾天呢?

群眾有智慧,班長有行動力,擴大影響,增加募捐。我們分頭聯系了徐州日報,徐州電臺,各大礦務局。還通過在學校勞模班找到了人民日報的記者,於是新聞稿從市報市電臺到省報省電臺直到人民日報中央廣播電臺海外臺。

校長和書記也坐不住了,專程去北京的醫院探望了若金。捐款額幾萬元吧,其中有初中的小妹妹的零花錢,有從監獄寄來的感言書及錢,還有還有,不能悉數。記得系裏安排送壹副錦旗給某個集體捐款的賓館,書記問寫啥,我建議說就寫“愛心貴若金“吧。

當我第壹次拿著自己手寫的歪歪扭扭的文章,敲開孫老師的辦公室,問他是否可以看看我的論文,其實不過是從很多過期的專業期刊上拼湊出來的文章。孫老師耐心的看完,幫我修改。專業雜誌是發不了了,可以試試報紙,將論文格式的作文寄給中國煤炭報,好心的編輯老師,幫我簡單修改之後發表,有5篇之多,每壹篇都給了20多元的稿費。有了信心,試著投稿到《金屬世界》雜誌,也有壹篇論文見了雜誌。

文章變成鉛字,我也開始了寫作之路。

大學我所學專業偏冷,不能立身,只能靠英語。

只剩壹年半就畢業了。除了做作業,泡圖書館和實驗室之外的時間,我鉆去學校裏所有可以進人的英語課室,聽過的有英語系壹年級的口語課,電子系研究生班的英語寫作課,其他什麽專業三年級的英語聽力課。因為這樣省錢。

當然也有被攆出來的時候,老師說是教務處查得緊,不能旁聽。

4,

2001,廣東。

大學畢業5年,我在工程部負責維修協調。

項目快竣工的時候,我負責工廠界外臨時供水管線的施工。剛開工幾天,就停下了,工人說,再幹活就要被人打。

在路邊的壹個棚子裏,我們見到了放狠話的人,臨時住所是用竹竿和毛氈撐起來的,他養著三條黑狼狗。

“沒給錢,怎麽就從我的地盤過?”

好說歹說,沒用。

我去咨詢經理,他說:人的事還要去找人去解決。

通過當地派出所和村支部書記出面溝通,又給了錢,才能繼續施工。

讓我負責建備件倉庫,貨架要幾層?每層多高?貨架之間的距離怎麽安排?所有的備件要怎麽擺放?當我去海南亞太酒廠的備件倉庫參觀之後,壹切都是那麽簡單。

留在記憶裏的事情包括夢裏被手機叫醒過,冬夜去公司安排緊急搶修過,加班加點連續周末不休過。

我的工資壹步步增長,我的不滿足還是忍不住表現出來。經理輕易把我擋回來了, “妳現在工資和司機壹樣多,可是十年後呢?想想,司機還是差不多,妳可以翻十倍了,小夥子好好幹吧”, 公司裏唯壹不變的就是變化,職位合並,總公司合並,合資股權變化,主管離職,內部升遷,新項目,裁員。生存的法則就是靈活適應。

5,

2008,廣東。

我在化工公司裏做采購。

2008年10月份的某個周三,會議室裏,總裁的臉漲得通紅,“快,妳們想辦法,把倉庫裏6個億的原料庫存泵出去,把未來兩個月的20億的合約貨退掉”。

北方某公司是我們的最大的供應商,這壹年的合同還有三個月了,也就剩下七個億左右的合同沒執行。 這個合同年初時,都是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談下來的,現在毀約,明年怎麽辦呢?這是我們的戰略合作夥伴呢。

飛往北方城市的飛機上,我和劉哥都很沮喪。他說,“哎呀,怎麽辦呢?怎麽開口呢?”飛機經停杭州的時候,因為天氣原因飛不了,我們反而松了口氣,可以緩壹緩,再想想對策吧。在杭州住了壹晚上,我們倆都沒有心情去逛夜景,在酒店附近各吃了壹碗蘭州拉面,就著兩臺蒜壹點醋,妳看著我,我看著妳,苦笑壹下。我說,“就開口求人家吧,日子難呢。明年他們難的時候,我們再幫幫他們吧,那怎麽辦?還是把實際情況講壹下吧,我們也不是有辦法。”

上飛機之前,我們在電話裏先跟他們的計劃處長先打了招呼,就說看看有沒有辦法能把這個合約挪壹挪,對方也聽明白了我們的意思,跟他們老總匯報了。我們壹下飛機,就直奔吃飯的飯店,他們在那裏等我們。我們還沒開口呢,對方老總主動說了,“別不開心,隨頭喪氣的,妳們有什麽困難,我們來幫忙解決吧,我們雖然也難,但是可以內部消化。”他們理解我們,他們的客戶也紛紛找他們要談價格啊,推船期。其實最主要就是不要貨。他們內部也做了很多協調的方案,營銷處長做了溝通,所以他們不為難我們。

這是患難之間見真情啊,那頓喝了很多酒啊,喝吐了好幾次,沒有什麽話好說啦,都在酒裏了。

6,

2015,廣東。

我在裝飾公司做總經理。

***五個人,三個設計師,壹個有經驗兩個沒經驗。壹個監理,壹個采購。之前壹年也能做100萬的生意,但是壞帳就有30萬,很多都是熟人欠的帳。

第壹天到崗,先開了個短會。自我介紹,認識團隊,聽聽大家對公司發展的看法。每個人都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講壹些表面上的話。

我的第壹個問題是,如何給上門的客戶以信心?布滿灰塵,破舊的沙發,淩亂的資料,滿屋的煙草味道!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麽壹年會產生30%的壞賬?

我的第三個問題是,為什麽有壹半以上的返工?工地現場是如何管理的?

我問,在妳們心目中,我們要做壹個什麽樣的裝飾公司?每個人都說要做壹個賺錢的公司。 要賺錢,先改變。

辦公室重新安排,換了燈管,更明亮壹些。

做了壹個新的展示架,把那些裝修材料和手冊重新安排整齊。扔掉了那些長了毛的椅子,把原總經理辦公室騰出來,做成了壹個小型的會議室與客戶接待室。最主要的是大家壹起動手狠狠的打掃了衛生,豬圈壹樣的環境,重新整理出來。

在墻上掛了項目管理看板。

每個家裝都有壹個掛職的項目經理。並標明地址,寫上相應的設計師,監理的名字,開工日期和目標結束日期,收款日期的及狀態,回款狀況與項目經理的收入掛鉤。

重新規範了現場的施工要求。

比如說在現場的大門用保護紙,突出公司名稱,每個現場都是壹個活廣告,材料按圖堆放,現場有施工告示牌,每天清理施工現場,整理,整頓,整潔。隱蔽工程需要客戶驗收簽字。

規範了合同與財務。

之前公司與客戶沒有書面合同,與外雇的工人與施工隊也沒有合同。欠款也是隨意的,工人臨時借款也是隨意的。安排做采購的人兼做公司的財務。

經過整頓之後,公司的業務有所起色,但是因為人員費用太高,收賬款相當壹部分收不回來,沒有辦法維持,壹年後公司解散了。

7,

當我寫下上述文字,回顧過去47年,就會發覺:在哪裏讀書,遇到什麽樣的老師,什麽時候決定做第壹份職業、何時選定了對象而戀愛、什麽時候結婚,其實都是命運的巨變。

只是當時站在三岔路口,眼見風雲千檣,我作出抉擇的那壹日,在日記上,相當沈悶和平凡,當時還以為是生命中普通的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