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熱的日子裏,小姑子的兩個孫女都不愛吃飯,放學進門就只奔冰箱,抓起壹個小布丁便放在了嘴裏。端上餐桌的飯菜,做得多好都不愛吃。
為了均衡小孩子們的營養,小姑子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們做各種好吃的。可小家夥們還是喜歡進門就吃小布丁,飯桌上的菜壹般都是象征性地動壹動,壹句“吃飽了”就離開了飯桌。
兩個小孩子不愛吃飯,但她們愛吃小姑子做的炕鍋洋芋。小姑子從菜鋪子裏買來壹些新鮮洋芋,削皮,用清水洗幹凈,再切成片放入電餅鐺裏炕屬,也就是烙熟,上面撒壹些調料,就可以吃了。切成的片可厚也可薄。根據個人口味和喜好而定。
小姑子的兩個孫女喜歡吃那種不到半厘米厚的薄薄的洋芋片,而且不要炕綿,要炕脆,要抹上油,撒上燒烤料,最後小盤子盛上,她們兩個用牙簽紮著吃。
放學回來的兩個小孩子,看到餐桌上金燦燦的炕洋芋,便開心地叫了起來。這可是她們的最愛。她倆壹邊迫不及待地用牙簽紮著吃,壹邊還評頭論足:鹽淡了,辣子多了,孜然剛好,炕得太綿了。
外甥女看著兩個女兒挑挑揀揀,便壹邊挑著碗裏的面條壹邊說:妳倆還嫌三嫌四地挑剔,我小候想吃都吃不上。
那時候家裏沒有電餅鐺,都是用鋁鍋炕。可是奶奶炕的時候從來不放油。因為家裏清油少,只夠平時做飯熗鍋用,炕洋芋都是幹炕。更多的時候都不讓我們幹炕。奶奶怕我們糟踏洋芋,也怕我們烤洋芋費煤,她經常會把鋁鍋藏起來。
趁奶奶不在的時候,我和弟弟經常會偷幾個洋芋,切成薄厚不壹的片片,放在爐蓋上烤著吃。常常是壹面已經烤焦了,另壹面還沒有熟,就趕緊分著吃了。
奶奶回來看到我們姐弟倆的黑嘴吧,便提著掃把滿院子攆。奶奶個頭不高,不到壹米四,小腳,路也走不快,加上腿也不是很靈便,常常是奶奶的掃把還沒舉起來,我們姐弟倆就早已蹦出了莊門,不見了蹤影。
幾片炕洋芋,是孩子們的美食,卻是奶奶心中的痛。那時候日子清瘦,即便是最不缺的洋芋,也得計劃著吃,經不起小孩子如此折騰與糟踏。
看著桌上飄著香味的炕洋芋,聽著大人們的講述,兩個小家夥做個鬼臉,齊聲說壹聲:時代不同了啊!便又繼續紮著吃那脆生生、香噴噴的炕洋芋。
是啊,時代不同了。現在條件好了,日子也變得豐滿了,孫子們也不用背著奶奶偷偷炕洋芋吃了,都是奶奶變著花樣給孫子們炕著吃。方片,圓片,香辣味,孜然味,還有銀鈴般的評頭論足。
其實,我也是在洋芋堆裏滾大的。
小時候家裏最不缺的就是洋芋。壹年四季,從秋天到春天,從地裏剛挖的新鮮洋芋到長了芽的蔫洋芋,每天吃洋芋,頓頓吃洋芋。
我最喜歡吃的是秋天剛挖出來的新洋芋。挑壹些長得勻稱的,大小差不多的砂皮洋芋,舀壹盆水洗幹凈,大鐵鍋裏放上尖尖壹鍋,加上壹碗水,上面扣上盆子當鍋蓋,爐子裏加好不冒姻的塊煤,開始煮。
等到鍋開了,水燒幹了,就把鍋端下來放在爐子邊上,不揭開上面的盆子,捂著。
那時候沒有手表,家裏也沒有鐘表,捂多長時間,全憑感覺。感覺差不多了,揭去盆子,壹鍋冒尖的洋芋各個煮得開了花,白花花,香噴噴。
取壹個還在燙手的洋芋,小心剝皮,有時候連皮都不剝,便放在藍邊瓷碗裏,用筷子搗碎,撒壹點鹽抹,攪拌均勻後,用勺子挖著吃。
清油和調料想都不敢想。家裏有親戚來了才能吃到熗了油的飯,平時飯裏是沒有油的,只是切幾塊洋芋,最多再切幾片蘿蔔,等飯快好了的時候再調進去壹把苦苦菜做點綴。
過年的時候,要是家裏不來親戚,飯裏也是沒有油的。
春天的時候,父親把窖裏還沒有吃完的洋芋全取出來曬在院子裏。在陽光下,父親用手仔細掰去長在芽眼裏的新芽。然後挑出壹部分小的,用刀切成小塊,每壹塊上留壹到兩個芽眼,做為種子種在地裏,等秋天收回更多的洋芋。另壹部分裝個袋子收起來,繼續養活壹家人。
想來也真是奇怪,天天吃洋芋長大的我,竟然也沒有被洋芋吃怕。現在不管走到哪裏,都還是喜歡吃洋芋。無論是煮著吃,炒著吃,炕著吃,還是烙餅子吃,總是吃不膩。
有人說我是洋芋的命,白菜的運。我並不生氣。清淡的生活,清淡的日子,多好。人間有味是清歡。清歡多好,簡單不繁雜。
說話間,又壹盤炕洋芋端了上來。是小姑子專門為我炕的,壹指厚的洋芋片,抹了清油,撒了鹽和孜然粉,香氣襲人。用筷子夾壹塊放入嘴裏,簡直綿到入口即化,壹種綿長的、歲月的清香從舌尖流向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