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鳳池
我記得母親說過，等以後日子好過了，媽給妳們做點鹵蝦吃，叫妳們吃個夠。不過，當時我們能吃到二分錢壹勺的鹵蝦就滿足了，根本沒有想以後吃母親親自做的鹵蝦醬。
母親這話說過了沒幾年，家裏的日子就發生了很大變化。首先，第壹年大姐當了兵，第二年二姐下了鄉。家裏五個吃閑飯的，突然少了兩張嘴，隨後母親又到工廠五七大隊上了班，我們饑饉的日子馬上就好過了。
從此，弟弟妹妹早上起來上學，就不用在吃玉米面窩頭眼裏放把鹹菜了。早上出門，母親給我和弟弟妹妹每人五分錢，我們拿著半塊饅頭，高興地去吃豆腐腦了。那時候的豆腐腦很便宜，五分錢壹大碗，二分錢壹中碗。我們買二分錢的豆腐腦就吃飽了，還可以剩下三分錢，放學後再買壹根冰塊吃。
我們的日子就這麽不動聲色地壹點點紅火起來。從此，母親真的不買那二分錢壹勺的鹵蝦醬了。
七十年代初期市場上的海貨很便宜，最好的帶魚才三毛錢壹斤，大個的毛蚶五分錢壹鐵鍬，皮皮蝦很少有人吃，朝鮮魚和帶皮的牛魚才壹毛多壹斤，也沒人願買。
母親從賣海貨的攤上，買挑出的小蝦米，說是小海蝦，其實比現在二十塊壹斤的蝦個還大。他們處理給母親才幾分錢壹斤。
母親買回家洗幹凈，把個大的海蝦米，用大針茬子從蝦的脊椎背上把蝦肚子裏的腸子挑出來，個小的就不挑了。母親把蝦連皮用刀剁爛了，放上兩把鹽，攪勻後裝進壹個罐頭瓶裏。罐頭瓶沒有裝滿，上面還留著壹部分空間，剩下的又放進另壹個瓶子裏。我並不知道母親的做法和用意。母親把蝦醬裝好瓶後封上蓋，叫我放在院子裏的窗臺上晾曬著，過了有二十天，罐頭瓶裏的蝦醬就變顏色了，而且也滿，頂蓋了。蝦醬從開始的青色慢慢變成了褐色，母親拿過來壹瓶，打開壹看，上面漂著壹層蝦油，母親聞了壹下，自言自語說，真香。
中午，母親拿來壹棵大白菜，把上半部分葉多的留下來，把下半部分切成小丁塊，在大鍋裏放上壹勺乳白色的豬油，撒了壹把蔥花，等蔥花炸出香味後，母親從罐頭瓶裏舀出壹大勺自己做的蝦醬，放進鍋裏壹炸，只聽刺啦壹聲，滿屋立刻彌漫了油炸鹵蝦的香味。當時屋子的門窗封閉不嚴，炸鹵蝦的香味從門窗縫擠出去，頓時，整個胡同都飄蕩著炸鹵蝦的香味。隨後，母親把切好的白菜丁倒進鍋裏翻炒，後又把泡的豆芽放進鍋裏，又舀了壹瓢水，鹵蝦白菜豆芽在鍋裏咕嘟咕嘟冒著泡。大約熬了十幾分鐘，母親在鍋裏撒了幾把玉米面，之後，鍋裏的鹵蝦白菜豆就成了粥狀了，而且顏色發暗紅。隨後，母親把竈膛裏的火撤出來，把鹵蝦白菜豆盛在壹個醬色的粗瓷大盆裏，然後吩咐弟弟妹妹到鄰居大媽大嬸家要碗去，給每家送壹碗。弟弟妹妹雀躍著到大媽大嬸家要來碗，母親給每家盛了滿滿壹碗，又讓他們送回去。
中午我們吃的是鹵蝦白菜豆芽就饅頭，我們吃飯的時候，母親坐在炕的壹角看著我們吃，她的表情顯得很平靜，在平靜裏流露出壹絲淡淡的幸福和欣慰。
母親叫著弟弟的名字問好吃不，又問妹妹比從前吃的好不，他們嘴裏的飯沒咽盡唔嚕唔嚕說好吃。
母親又問，妳們還記得我從前說過的話嗎，我們都搖頭。母親咂了壹下牙花子說，都知道吃，以前我說過，等日子好過了，媽給妳們做好的鹵蝦吃。
這時，我才想起了小時候，母親買二分錢的鹵蝦給我們熬白菜時說的話。我們使勁的吃著飯，母親在壹旁絮叨著，人哪，說話得算話，說了就等於許願，許了願就得還願。
我們壹邊吃壹邊聽母親絮叨。當我們都吃飽了，壹抹嘴要出去玩的時候，母親又拿起弟弟劃破的衣服，用針在頭皮上蹭了幾下，壹針針地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