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內車馬往來不斷,行人絡繹不絕,又因為川蜀地處西南,與百越等外族接壤,城中往來經常有形貌各異之人,久而久之,人們也不以為奇。
不過這日,城西來了壹個頗為怪異的年輕人,他身著上等材質的青色長衫,可是衣袍上皆是汙漬,有些灰頭土臉,雙目卻炯炯有神。其身材挺拔,氣質超然,仿佛哪家的貴公子,但是卻神態興奮地東瞅西顧,又像個第壹次進城的鄉野小子。
守城的兵卒、歇腳的行商,驛站的旅客看著都暗暗竊笑,心想著許是哪壹家地主的傻兒子偷跑進城,想要見見世面罷了。
這個鄉野小子正是奔波多日的唐晚,其實也正如路人猜測,唐門可以說是這川蜀壹帶數壹數二的地主大戶,而唐晚這小子也是第壹次下山。
他從山上下來,不辨方向到處溜達,在山野裏晃蕩了三天三夜,半個人影都沒見到,倒是把自己累得夠嗆,剛下山的那股子新鮮勁兒,早已經被折騰光了。
雖然武功傍身,唐晚還卻沒練到餐風飲露的神仙境界,這幾日在野外靠著打獵,采集瓜果為食,倒也沒有餓著自己。
不過,出師不利給他心靈造成了深深的打擊,他尋思要是讓唐門的同輩知道,他下山之後人影沒見著,路都沒找到,卻先來了壹出荒野求生,那他估計以後都會淪為同輩取笑的重點目標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即使再蠢笨的人在外飄蕩幾日,總會尋到壹些人跡,或許是車轍和腳印、牲畜的糞便、遺落的薪柴、有人耕種的莊稼地等等。總之,唐晚還是尋到了好心人家,在他們的指引下,他終於找到了官道,沿著官道悶頭趕路。
就在這壹天,他興奮地跑進了錦城。
那是壹種夙願得償的歡愉,壹種從心底湧出的狂喜,唐晚壹掃連日頹相,興奮地想在城門仰天長嘯,不過考慮到可能產生的不良後果,他還是按下了內心的這股沖動,他可不想剛進城裏,就被官差抓進牢房,那可就太糗了。
周圍人看著他竊竊私語,不時發出幾聲嗤笑,壹副看傻子的表情,唐晚卻毫不在意,壹邊大搖大擺走去,壹邊興奮地看著城內的壹切新鮮事物。
對於第壹次下山的唐晚來說,城裏呈現的風情樣貌都是嶄新的,回蕩在街邊的叫賣聲,熙熙攘攘的人群,修剪齊整的花草樹木,精致的畫廊樓閣,這壹切都引起他無限的興趣。
他之前只是從書本上,從老壹輩的口中才能夠了解到山下的情景。而現在,書中的世界正活生生地躍然於他眼前。
他邊走邊瞧,但是如此怪異醒目的身影卻漸漸不再引起眾人的註意,甚至像壹點水融入大海壹般,很快融入市井之中,若無心力仔細尋找,已經看不見其蹤影。唐晚翩然而過,身邊人即使打量他壹番,也會很快忘卻他的存在。
晌午時分,唐晚感到餓了,說起來他已經壹天壹夜沒有進食了,自從打聽到路後,他便毫不停歇,連夜趕路。早上剛進城時,他還正在興頭上,沒有什麽感覺,等到興奮之情逐漸平復,現在卻是感到饑腸轆轆,力氣流失。
他找了壹位看起來面容和善的大娘,客氣地問道:“大娘,這城裏最好的酒菜在哪壹家?”
大娘翻了個白眼,粗聲道:“鄉下小子,誰不知道是天香樓啊?”
天香樓,錦城最大的酒樓,位於錦城最繁華的街道,裝潢華麗,金碧輝煌,來者無不是達官顯貴、慷慨闊氣之人。
剛走到門口,唐晚敏銳的嗅覺便捕捉到壹股股酒菜的香味,正是從天香樓中陣陣襲來,他迫不及待地壹頭紮進去,卻突然眼前壹黑,壹個酒家小二攔在他面前。
小二狐疑地上下掃視他壹番,渾身臟兮兮,活脫壹個鄉下小子,疑惑道:“這位兄弟,我們的酒菜可是價值不菲,妳真的要來?”
唐晚壹門心思被酒食所吸引,哪管聽他說甚,只是應和著點頭。
小二看出他眼神飄忽,根本沒聽進去,又勸道:“我可再警告壹次,我們這可是金刀盟旗下的產業,若妳到時掏不出飯錢,後果可要自負喲。”
唐晚卻是聽明白了,他哈哈大笑,解下腰間的盤纏,瀟灑地扔給店小二,道:“先放在妳那兒,妳看我能進去嗎?”
他顛了顛手中袋子,估摸著分量不輕,立馬撤身壹旁,躬身相迎,嘹亮地喝道:“客官,裏面請!”
唐晚邊走邊瞧,小二跟著他身旁指引,並且為他細心介紹道。
“看客官的樣子,應該是第壹次來錦城吧。”
“我們酒樓可是錦城老字號,歷史悠久,比近幾年新修的酒家可是有底蘊多了。”
唐晚看了看四處金雕銀砌、華麗繁復的布置風格,撇撇嘴心想道,底蘊倒是沒看出來,氣大財粗倒是顯露無疑。
“客官看著想坐哪裏,壹樓大堂寬敞明亮,空氣清新。”
“二樓皆是雅間,臨窗而設,能壹睹錦城風采,不過價格則要相對貴壹些。”
小二伶牙俐齒,壹邊引導唐晚參觀壹圈,壹邊將天香樓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
“既然來了,當然要去二樓,壹覽錦城風光。”唐晚毫不猶豫回道。
“好嘞,客官請跟我來!”
店小二麻利地將唐晚引上二樓,選了壹處風景最好的雅間落座,目之所及,能看到窗外錦城繁花盛開,楊柳依依的美景。
唐晚雖然饑餓,但是他對本地的菜肴壹無所知,於是又邀小二推薦壹些著名的川蜀菜肴和美酒。他下山來的壹個重要目標就是領略各地的美食和美酒。
天香樓不愧為錦城首屈壹指的酒家,不出壹刻鐘,酒菜已經擺滿唐晚面前的桌子,各色菜式色香味俱全,壹瓶百花釀酒氣透瓶,直撲入鼻,唐晚輕嘗壹杯,渾厚酒香沁透心脾,入口三分辛辣,七分甘甜,回味令神誌為之壹清。
唐晚心中暗嘆,不錯!即使與我偷二伯的十年窖藏相比也毫不遜色。
唐晚風卷殘雲壹般將桌子上的飯菜掃蕩壹空,就像餓死鬼投胎壹樣,半點兒沒有文雅之風,路過瞧見的人都暗露鄙夷之色,不過那個小二卻神色如常,他知道唐晚是個怪人,但也是個有錢人,這就足夠了。
“客官,本店的酒菜可還符合您的口味?”看著唐晚暫時歇下,店小二識時地上前為他斟滿酒。
“不錯,不愧是錦城老字號,此行不虛。”
“我的錢銀在妳那兒,妳扣去飯錢,給我還來便好。”
“好嘞。”店小二動作麻利,壹溜煙便跑下樓,頃刻功夫,他就結清酒菜錢,將剩余的盤纏放在唐晚桌子上。
唐晚顛了顛銀錢袋子,心想錢銀真是好東西,書上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古人誠不欺我。隨即轉念壹想,如今,我在錦城之中又不似野外露宿,衣食住行樣樣皆是花銷,而我又沒有進賬,縱使我從家裏順了不少錢銀出來,也不夠填我這無底洞呀。
窗外八街九陌,人流不息,百業俱興,三百六十行皆有賺錢的門路,時不時就有身負刀劍的江湖中人經過,唐晚心想我既為江湖中人,不若先詢問壹番。
他飲了壹杯酒,招呼剛才引他入門的店小二,笑瞇瞇道:“小二哥眼力不差,想來也看出我初出家門不久。”
這小二不知道唐晚又整的哪出戲,猶疑地點點頭。
“來來,這美酒獨酌,太過無趣,不若小二哥妳陪我喝壹杯?”
“萬萬不可,我們做下人怎能喝客人的酒。”
“掌櫃的如果知道,必定會打斷我的腿呀。”
唐晚佯裝醉意,嗔怒道:“這是什麽掌櫃,這酒是我買的,我請妳喝,他有什麽權力苛責妳!”
“如果他要找茬,讓他來找我!”
小二看唐晚似有怒意,亦不敢拂了他的面子,畢竟他是客官,而且他對天香樓百花釀也垂涎已久,只是苦於無錢享受,既然今日唐晚請客,他也就順勢應了下來。
酒過三巡,小二的話匣子也打開了,滔滔不絕給唐晚介紹錦城的歷史,周遭的風景名勝,川蜀的江湖傳聞,不管是聽來的,看到的俱是壹股腦說了個痛快。
唐晚看著火候已經到了,目光炯炯地看著小二,暗暗問道:“小二哥,可知道什麽賺錢的門路?”
這壹問可把小二問蒙圈了,腦子轉了幾轉都沒回過神來,他先是想到這是什麽問題,我如果知道賺錢的門路,我能在這兒當店小二?
而後又想到,看這人出手闊綽,行為怪異,所問也必定不會是尋常路子,他莫不是那些整日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
隨即又尋思,都說江湖中人放蕩不羈,行為古怪,喜怒之間就會拔刀相向,他該不會是向我打問殺人越貨的勾當吧,可是我活這麽大連雞都沒宰過壹只,哪裏知道什麽門路啊!
如果我惹怒了他,他會不會讓我當場斃命?縱使金刀盟定不會對旗下酒家坐視不理,可我的命只有壹條,我死了,我找誰說理去呀?閻王爺嗎?
小二壹陣心思急轉,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這位少俠,請饒我壹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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