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到七歲,父母接他回家,送他進了村裏的小學。校舍條件極其簡陋,壹間正規房間,壹間房頂閣樓。正規房間既當教室,又作廚房、飯堂和睡房,門外就是雞窩豬圈。老師雖有責任心,卻經常無法正常教書,因為他還兼任著本村的剃頭匠、舊城堡管理員、敲鐘人、唱詩班成員和時鐘維修工。
初入學堂,法布爾很不適應,26個法文字母讓他花了比別人多幾倍的時間,但小法布爾求知欲望格外強烈。他常有機會跑到鄉間野外,每次回來,兜裏裝滿了蝸牛、貝殼、蘑菇或其他植物、蟲類。大人壹心向往城市生活。
法布爾十歲時,小學還沒讀完,只好隨全家遷到本省的羅德茨市去住。父母在那裏開了個小咖啡館,同時安排酷愛學習的小法布爾去羅德茨中學,只隨班聽課,不在校食宿。這期間,為交足學費,法布爾每逢星期日便去教堂,為彌撒活動做些服務工作,掙回少許酬金。整個中學階段,法布爾家為生計所迫,幾度遷居,又先後在上加龍省的圖盧茲市和埃羅納省的蒙彼利埃市落腳。少年法布爾不得不出門做工謀生,致使中學無法正常讀下來。他抓緊壹切時間自學,強記勤問。
到了15歲那壹年,他只身報考沃克呂茲省阿維尼翁市的師範學校,結果被正式錄取。從阿維尼翁師範學校畢業後,法布爾謀得同省卡龐特拉中學初中教員職位,從此開始了長達二十余年的中學教師生涯。
起初,他教數學。壹次帶學生上戶外幾何課,忽然在石塊上發現了壘築蜂和蜂窩,被城市生活禁錮了八九年的“蟲心”突然煥發。他花了壹個月的工資,買到壹本昆蟲學著作,細讀之後,壹種抑制不住的強大動力萌生了,他立誌要做壹個為蟲子書寫歷史的人。那壹年他不足19歲。
研究昆蟲的決心下定了,但維持生存的職業是教書,法布爾仍須為現實問題苦鬥。他先參加有關部門組織的會考,拿到高中畢業資格的業士證書。以後又堅持業余自修,通過各門考試,取得大學資格的物理數學學士學位。
24歲的法布爾,由政府教育部門調派到科西嘉島,擔任阿雅克修市中學的教員。他壹面努力任教,壹面利用業余時間做動植物觀察記錄。四年後,他被調回阿維尼翁市,擔任中學教員。他心目中有個理想:有朝壹日能在大學講課。兩年後,法布爾仍靠自學,取得自然科學學士學位。又過壹年,31歲的法布爾以兩篇優秀學術論文的實力,壹舉獲得自然科學博士學位。兩篇論文的題目分別是:《關於蘭科植物節結的研究》和《關於再生器官的解剖學研究及多足綱動物發育的研究》。就在同壹年,他在《自然科學年鑒》發表了長期積累的成果——《節腹泥蜂習俗觀察記》。《觀察記》博得廣泛贊賞,法布爾出色的觀察才能令人折服,人們公認他不僅糾正了以往權威學者的錯誤,彌補了前人的疏漏,而且闡發了獨到的見解。
法布爾的昆蟲學文章,開始引起人們的註意。34歲那壹年,他發表了關於鞘翅昆蟲過變態問題的研究成果,學術質量之精、理論意義之大,令同行刮目相看。法蘭西研究院向他頒發了實驗生理學獎金,肯定他在活態昆蟲上的研究具有不同於昆蟲結構解剖學的價值。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格外關註這位年輕的法國人;待1859年《物種起源》問世時人們讀到,達爾文稱他是“難以效法的觀察家”。
博學的法布爾老師,又發現壹種從茜草中提取紅色染素的工藝,當地政府準備采用他的技術。可是沒想到,經過數年周折,工廠主最終建造的是壹個人工合成茜紅色染料的車間,沒有實現他想利用茜草自然資源的“工業化學夢”。這期間,帝國教育部曾以傑出教師的名義為他授勛,主要表彰他在教師崗位上也能從事自然科學研究;他為此還受到拿破侖三世幾分鐘的接見。
放棄化工計劃後,為實施教育部長教學改革方案,增設自然課內容,法布爾給女大學生不定期作了壹些講座,聽課者越來越多。出於保守、偏見和妒嫉,壹群有身份的政界、教育界人物無端指責他是“具有顛覆性的危險人物”,宗教界頑固派攻擊他“當著姑娘的面講植物兩性繁殖”。最後由房東出面,強令法布爾全家搬走。
法布爾決定離開阿維尼翁這座城市,決心今後再也不想登什麽大學講臺。這壹年是1870年,法布爾已經46歲。法布爾攜妻室子女進入沃克呂茲省境內,在奧朗日市找到壹處安身的家。先丟了飯碗,再花銷路費,生活沒了著落。壹向靦腆的法布爾破天荒開口“求錢”,向只有幾面之交的英國著名哲學家密爾(舊譯“穆勒”)訴苦,這位英國朋友幾年來在阿維尼翁僑居。密爾先生慷慨解囊,法布爾壹家度過難關。
此後五年間,法布爾主要以撰寫自然科學知識讀物為生,他的卓越文才開始顯露出來。他出版了不少讀本,其中包括《天空》《大地》《植物》等講解性作品,也包括《保爾大叔談害蟲》這樣的系列故事性作品。
1875年,長期思考後,法布爾決定遠離城市喧囂,加緊實現整理舊資料、開展新研究的昆蟲學工作計劃。他帶領家人,遷往鄉間小鎮塞裏尼昂。小鎮各方面條件較差,甚至沒有像樣的學校。他鼓勵小兒子:在這裏能鍛煉出強壯的身體和強健的頭腦,比在故紙堆裏更能發現美和真。經過四年努力,整理二十余年資料而寫成的《昆蟲記》第壹卷,於1879年問世。1880年,法布爾的宿願終於實現:他用積攢的壹小筆錢,在小鎮附近購得壹處坐落在生荒地上的老舊民宅,進壹步研究活蟲子的計劃即將變成現實。他精神舒暢,用當地普羅旺斯語給這處居所取了個風趣的雅號——荒石園。年復壹年,荒石園主人穿著農民的粗呢子外套,吃著普通老百姓的清湯淡飯,尖鎬平鏟刨挖,於是,花草爭妍,灌木成叢,壹座百蟲樂園建好了。他守著心愛的荒石園,開足生命的馬力,不知疲倦地從事獨具特色的昆蟲學研究,把勞動成果寫進壹卷又壹卷的《昆蟲記》。他就是這樣,孤獨、歡欣、清苦、平靜地度過了35年余生。《昆蟲記》是以大量科學報告材料和文學氣質艱苦寫成的巨著,文體基本為散文,主體內容集中在昆蟲學問題上,同時收入壹些講述經歷、回憶往事的傳記性文章,若幹解決理論問題的議論,以及少量帶科普知識性的文字。壹位飽經滄桑、追求不止的昆蟲學探索者的優勢,在這部巨著中得到充分發揮。十卷二百二十余篇,內容豐富自有公論;可其工程之艱難,恐怕只有作者本人才最清楚。
法布爾這樣說:“散文寫作”比求解方程根來得“殘酷”。第十卷脫稿時,他原來不打算把《菜青蟲》《螢火蟲》兩篇編進去,因為這兩篇是為計劃之中的第十壹卷寫的。就在這時候,他意識到自己85歲的老身子骨支撐不住了,而且耳聵眼花,手指僵到難以正常寫作的地步。最後,他心中埋沒了“第十壹卷”的念頭,毅然將兩篇文章定為第十卷的增補篇。1910年,他已過86歲,第十卷問世了。他抱著書,拄著拐杖,裝上放大鏡,壹步三搖,流連在“荒石園”中,仍想再把《昆蟲記》寫下去……但老人的心願難以實現了。
就在這壹年,家人以“從事《昆蟲記》寫作五十周年”之名,邀集法布爾的摯友和學界友好來到“荒石園”,為他舉行壹次小型慶祝會。法布爾倍感安慰,熱淚盈眶。
消息傳出,輿論界大嘩大驚:法國人居然把隱居“荒石園”中的這位值得驕傲的同胞忘得如此輕松!法布爾不在乎這“疏忽”,他正開始籌劃出版全十卷精裝本《昆蟲記》,並親自為這壹版本寫下壹篇短短的序言。序言結尾是這樣幾句話:“非常遺憾,如今我被迫中斷了這些研究。要知道從事這些研究,是我壹生得到的惟壹僅有的安慰。閱盡大千世界,自知蟲類是其最多姿多彩者中之壹群。即使能讓我再獲得些許氣力,甚至有可能再獲得幾次長壽人生,我也做不到徹底認清蟲類的益趣。”新聞界造起宣傳聲勢,“法布爾”的名字四處傳揚;“了不起”“最傑出”“偉大”壹類贊揚聲此起彼伏,榮譽桂冠壹個接壹個飛向老人;“荒石園”熱鬧非凡,趕往參觀、慰問、祝賀的人群絡繹不絕,其中有普通讀者,有學界要人,也有轎車成行的政府官員。能令法布爾為之動心的消息只有壹個:那壹年裏,自己作品銷出的冊數,是此前20年的總和。後來,法布爾的小石膏像四處出現;再後來,法布爾的大型塑像相繼剪彩揭幕。
老人壹輩子未識光彩榮耀為何事,此時下意識地搖著頭,頗有莫名其妙之感。近90歲的老翁,操著詼諧的口吻對老朋友說:“這些作法,也太‘神乎’了。他們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反正我是感到,自己壹天比壹天憔悴,壹天比壹天臨近末日。”離92歲生日只差壹個月了,法布爾臥在床上,靜候生命裏程這又壹標誌性日子的到來。那是1915年11月的壹天,他平靜得像壹位藐視死神的勇士。這時候人們發現,他已悄悄地長眠了。壹位以昆蟲為琴撥響人類命運顫音的巨人,從此消失。法布爾去世不到十年,十卷精裝本《昆蟲記》出齊。
他的女婿勒格羅博士,將介紹他壹生的文章結集出版,續作《昆蟲記》第十壹卷。法國文學界曾以“昆蟲世界的維吉爾”為稱號,推薦他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可惜諾獎委員們還沒來得及做最後決議,便傳來法布爾已經離世的消息。然而,這壹光榮稱號被人們傳頌開來。人們曾稱法布爾是“昆蟲觀察家”,到晚年公認他為“昆蟲學家”;他去世後,人們在壹段時間裏稱他為“昆蟲學家、作家”,後來又把他稱作“作家、昆蟲學家”。這些稱號,對法布爾來說是當之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