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盧江良小說集《狗小的自行車》
文/刑天丁
壹
黑暗是真實的壹種保護色,它保護著最真實的生活不會被我們那麽容易地發現。
我們站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和信仰的真空裏,站在陽光壹樣充溢的物質裏,看到的黑暗只是黑暗,但從來沒有看到把黑暗當作保護色下的真實。這種真實是別樣的真實,讓人心痛的真實,讓文字變得無與倫比的沈重的真實。但這種真實離現代這個充滿調侃和淺閱讀的時代遠了,所以作家的筆便觸摸不到了——觸摸到也有意的繞開了,因為那是壹個荊棘,會讓觸到的人痛。
而我聽到了壹個人說著這樣的兩句話:壹句是“我寫下這些作品的時候,更多地想到的是,在我們現在所處的社會裏,還存在著壹些陰暗的角落,而我希望用自己的筆靠近去,將他們暴露在太陽底下,使黑暗從此變得光明”;另壹句是“每壹株荊棘的成長,實在比鮮花來得不易”。
這兩句話,先於盧江良的所有小說,已經像兩枚釘子深深摁進我的腦袋,哪怕流著血連著肉的疼痛,再想從記憶裏把這兩枚釘子拔出來已經很困難了。
《聖經》上說:我的良人,站在人群中,像玫瑰立於荊棘間。這也是世人的視線,誰都知道玫瑰的美好,但也都忘記了在黑暗角落的荊棘——就是這些荊棘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來誓死捍衛著玫瑰脆弱的美麗,這些荊棘,默默的成長著,如那些草壹樣的底層民眾艱難的生命。因為黑暗,掩蓋了太多這樣的真實。像世界上最疼痛的傷口壹樣有質感的真實。
在這些黑暗裏,有最真實的欺壓、最真實的艱辛、最真實的苦難……這些角落裏,陽光從來都不光顧,鎂光燈和文學視線壹掃而過,從來沒有留下什麽心靈的營養。許多知識分子在書房裏大叫著“人間情懷”的時候,唯盧江良不合時宜的低喝壹聲:到黑暗中去!但沒有幾個人聽見,聽見的人也沒在意,在意的人也沒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很少的幾個人才驀然發現:這才是內心震撼的聲音,因為是發自另壹顆心靈的***振。
路遙曾經也發過這樣壹聲低喝的,於是他有了震撼人心的《平凡世界》;所以當盧江良的小說給我帶來震撼的時候,我就沒有覺得太奇怪了。
二
他原是榕樹下原創文學網站的作者,而我是榕樹下社團的編輯,所以讓我倍感親切,如在他鄉遇見壹個離散多年的兄長。
他的小說《在街上奔走喊冤》,深受余華、莫言、阿城、王安憶、余秋雨和池莉等名家的推崇,榮獲榕樹下網站舉辦的第三屆全球網絡原創文學作品大賽短篇小說獎,可謂紅極壹時,但怎麽說也是壹個異數,本身就是壹個黑暗中的荊棘,生長中會遭遇更多的不易和曲折,因而被許多雜誌社因其尖銳而退稿。那些如出壹轍的退稿措辭有驚人的相似:“大作寫得很好,但因其思想尖銳不適合在敝刊發表,……”
這很合現代市場操作的規律性,就像壹個花店不能接受壹叢荊棘的到來,哪怕荊棘中有朵最炫美的鮮花——因為如果讓顧客的手有壹絲傷害,那麽就很難再從那雙手中傳遞過來孔方兄了。
這是壹個現實的社會,哪怕以犧牲真實為代價。
黑暗的真實,就像平靜中的沈默,正如魯迅所言:不在沈默中爆發,就在沈默中滅亡。許多真實就像時間的氣泡壹樣,無聲碎裂了,只有很少的壹點能像星火壹樣點燃了,而這點星火也註定會成為那些仍在黑暗中的人們心中最溫暖的陽光,心中壹條溫暖的河流,不再寒冷。但誰又能在黑暗中,用底層的黑暗中的真實默默寫作,來承受黑暗中的孤獨來敲打我們的靈魂、黑暗中的良心來折磨我們的內心、黑暗中的清苦來漂白我們的肉體、黑暗中的安靜像竹刀子壹樣慢慢殺死我們的耐心……
盧江良是經過這樣的階段的,他的小說幾乎都寫得是這些黑暗中的真實吶喊和呼嚎,在那些沒有回聲的日子裏,他只有和自己的文字與良知為伴,而那些幾乎沒有什麽話語權的底層可憐人只能同情他,但他是不需要他們的同情的,因為他雖然站在黑暗中但心中卻有光明的向往的。
他說自己是“憑著良知孤獨寫作,關註人性、關註命運、關註社會最底層”,他的小說裏也是這樣貫徹如壹的,我想,哪怕到了最壹無所有的時候,他還有最底層的關懷,而許多作家什麽都擁有的時候,卻唯獨丟失了對底層的興趣和熱情。
三
壹部作品如果僅有到黑暗中去的勇氣是遠遠不夠的,因為無論什麽文學作品,妳能最終經過時間過濾而唯壹留下不褪色的東西只能是:它留給後人什麽樣的心靈營養,真美或者真情,能夠永恒地營養著每壹個人的內心世界。如果沒有這種營養,即使作品可以紅極壹時,但歷史的長河會告訴妳無奈的消息:它們已經被淹沒了,而有些曾經寂寞的文字卻沖刷壹新長久地呈現在人們的面前,成為心靈的美餐。
我讀盧江良的小說的時候,是用著壹個挑剔的美食者的眼光。
他小說裏的故事很好讀,人物幾乎都是像剛從農村走出來的簡單樸實又帶著傻氣的最底層農民,情節動人而曲折,感情飽滿而又有節制地批判,不像有些作家現在的小說追求詩意的晦澀,味同嚼蠟得難懂。
曾經有個評論家很深入淺出地道出小說和詩歌的區別:小說就是把假的寫成像真的,而詩歌就是把真的寫得像假的。這當然是壹種玩笑的說法,但也道出了小說對社會最重要是現實的關懷性。我想讀到的是:他的小說裏關懷的又是底層人的什麽呢?又是那些官逼民、民反抗,經歷曲折達到最後皆大歡喜的調調,還是那種反映艱辛的生活真實的痛苦,像祥林嫂壹樣的調調?在閱讀中我發現,他作為壹個為底層說話的寫作者,註定有這些調調的,但難得的是他超越了這些調調。
比如他的小說《在街上奔走喊冤》,他講了壹個去城市告狀喊冤的人到城市後的尷尬遭遇,先是找官,不得其門而入,再是在壹個流浪漢的指導下,到城市街區去喊冤以期引起媒體的介入(也使做惡的村長嘗到了害怕的滋味,想方設法地想讓他回到農村不喊冤),最後喊冤的結果也是小說的結尾有帶著隱喻的意味深長的地方:主人公沒有繼續喊冤,而是因了城裏人的同情成了職業乞丐,在物質面前他忘記來城市的街頭的目的了。當村長看到街頭做乞丐的他後,放心的走了,他只是忘我地進入了角色,被生活強暴後扭曲生存的角色,漸漸在物質的麻痹下什麽都忘記了的角色。這種生活對最底層的人性施加的暴力,在另壹篇小說《尋找逃入城市的弟弟》中有更好的體現,最後主人公在城市物質的麻痹下最終拋棄了親生的弟弟。還有兩篇《壹座沒有賭徒的村莊》、《米大是壹個賊》裏面講的是大多數人的暴力,這種暴力對人性更大程度上的扭曲。可以說,他小說的視角是深層次的、人性的、立體的人文關懷,這點是我最欣賞也值得我學習的方面。
如果文學作品少了美感和技巧性,那麽無論如何有思想性和深層的關懷,魅力值也會大減的,這就像壹個絕代佳人幽居在空谷的遺憾。盧江良的小說裏,我也看到了這種美感和技巧,從而讓他文字中的這位絕代佳人呈現在我們審美的目光下。
他小說中的美是那種淡淡的詩意,而且不是玫瑰的美,更像法國作家波德萊爾的“惡之花”的美,黑暗中的美神,和黑暗本來是那麽渾然壹體的樣子,妳不得不佩服他的精妙而貼切但又像蒙娜麗莎的笑壹樣充滿神秘色彩。比如“為了樂天,麥子的地基重新變得遙遙無期,他的未婚妻也依然跟他僵持著,關系如壹根繃緊的弦,隨時有斷裂的可能”、“自鄭東山進去以後,壹直陰著張臉,恍如鄭東山強奸過他女兒”……這些充滿靈感的神來之筆常常令我們拍案叫絕,像在讀當代余華的小說壹樣給人充滿智性的快樂和享受,當讀著“這種心思緊緊抓住了她,就像壹只鳥緊緊抓住壹個樹枝”時,妳懷疑在讀壹首美感的現代詩,但又沒有詩歌繁復的意像帶來的審美疲勞。
他小說裏的技巧性不是很強,很強則會流入純小說家小說——太像小說的東西反而不會是好小說,就像太聰明的人反而被聰明誤壹樣的道理。他小說裏的技巧只給他的小說帶來了意味深長的效果,這好像是繼承了博爾赫斯那偉大小說的隱喻。最突出的是那篇《壹座沒有賭徒的村莊》,壹個村莊所有人都是賭徒,壹個外來打工多年的歸鄉者因不賭博竟遭受許多離奇對待的故事,這村莊本來便是壹個誇張的隱喻,所有好看的故事都是在這個意味深長的隱喻下發生的。這不由讓我想起了博爾赫斯的《兩條交叉小徑的花園》那般精巧的隱喻來,妙趣橫生又意味深長,也許這才是真正經典小說中的經典吧。因為這些隱喻的思想指向,不是虛無,而是同樣的深刻而能給人無盡啟發的。
四
當然,盧江良的小說還有讓人遺憾的地方的,比如有時過於註重可讀性而追求構思的奇巧,但忽視了思想上的升華,常常只是揭示了底層的人思想深處的痼疾但沒有給出希望的紅藥方,也許是和像魯迅先生的阿Q精神壹樣的思想指向吧:“指出思想的疾病,以期引起療救的註意。”
但現代已經有些小說家超越了這種思想指向,比如說鐵凝的那部中篇小說《永遠有多遠》,就是把思想指向從虛無帶回了生活本身的堅持和固守,而非魯迅先生那種反抗絕望的勇氣了:這種勇氣更多是為極少數性格堅硬和思想深刻的精英們準備的心靈營養品,而對於底層為生活暴力和物質暴力所緊緊壓迫的人而言,這種思想指向顯然有點高高在上了。
聽說他的短篇小說集《狗小的自行車》終於曲折地出版了,我像是在無盡的黑暗中發現壹點光明的星火壹樣驚喜而興奮,因為我看到了希望的方向和令人鼓舞的壹個坐標,何況執著這星光的人還是從榕樹下走出去的兄長呢。
現在我看到的是,壹個站在黑暗的真實裏的盧江良,他在像壹個戰士壹樣用筆去接觸著黑暗以期把光明帶到這無底深淵壹樣的黑暗,這其間需要的勇氣是長久而痛苦的——更可能是絕望的,有這樣勇氣的人在當今文壇不是太多了,而是少得可憐。
到黑暗中去,到黑暗中去!我也在兄長的文字中聽到了這樣壹聲聲帶著焦灼而悲傷的呼喊,在黑暗中的底層人從心底發出幾乎就要絕望的呼喊盤旋在我身邊。 文/張檸
盧江良的小說在網絡上引起了廣泛的關註,這是必然的。我當時想,他壹定引起平面媒體的關註。現在,他的小說刊登在許多專業雜誌上。我讀到過他的《誰打瘸了村支書的狗》、《在街上奔走喊冤》、《狗小的自行車》等短篇。盧江良的小說語言簡潔有力,敘事清晰,故事結構出人意料。更重要的是,他將目光指向了鄉村,以及鄉村無助的人的命運。他將當代農民生活的荒誕性,揭示得淋漓盡致。我不願意用人們習以為常的概念--鄉土小說來命名盧江良的小說。我寧願說它是壹個奇跡。所謂奇跡,就是人們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在當代中國農村,這種奇跡無疑在經常發生。它已經引起了整個知識界,乃至地位更高的人的關註。作為壹個寫作者,盧江良是無法控制鄉村的奇跡的。盧江良只不過是敏感地捕捉住了它們。因此,我們絲毫也不要因為盧江良的小說結構奇特、結局的悲慘而感到吃驚,讓我們吃驚的是生活本身。
鄉村生活中荒誕的奇跡時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但也時常被人們忽略。因為在這個所謂信息爆炸的時代,任何信息都會被淹沒,就像BBS中的帖子壹樣,剛剛貼出來,轉眼就被後面的帖子所覆蓋。為了防止壹些含有重要信息的帖子被覆蓋,BBS的版主只好采用置頂的辦法,也就是讓某些帖子在較長的時段內,壹直在頁面的頂部。文藝形式(敘事)就是將正在發生的零散經驗結構化、形式化,讓它置頂。盧江良的小說,通過他特有的敘事形式和故事結構,將當代農村的信息、故事、農民的命運,以及各種精神秘密,置頂在人們的閱讀視野之中。
我們現在讀到的短篇小說《逃往天堂的孩子》,並不算他寫得最好的小說。與《誰打瘸了村支書的狗》、《在街上奔走喊冤》等小說相比,這個小說前半部分有點拖沓,結構有點松散。但它無疑是壹個典型的鄉村童年生活的寓言,平靜如水的敘事語言,卻能夠產生讓人戰栗的效果。我曾經寫過壹篇散文,叫《跟著馬戲團去流浪》。這是我壹個童年的夢想。我夢想加入那種在鄉村居無定所、四處流竄的馬戲團,達到逃離鄉村的目的。我將流浪作為壹種反叛的核心意念。盧江良這裏更決絕,他將逃亡作為核心意念,逃往壹個叫天堂的地方。在兩個孩子心目中,這個天堂就是有吃的、有穿的、沒有打罵、不被人侮辱的地方。兩個孩子的奢望無疑很高。我們到哪裏去找壹個有吃有穿,而且還沒有侮辱的地方?但由於他們是孩子,任何要求都不能算是過分,應該滿足他們。但是他們村裏沒有壹個人願意滿足這個要求。倒是人販子很爽快,立刻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將他們帶上了通往天堂的道路。
盧江良總是能夠在鄉村發現故事。這是壹種能力。當所有的寫作者自以為了解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全部故事的時候,他們正在迷戀如何講出來這壹點上。於是,寫作就成了講故事比賽。盧江良是壹個發現者。他樂此不疲地註視著當代中國鄉村的動靜,並及時將它置頂在雜亂的當代文化論壇中。 文/駱燁
盧江良又壹次把“荒誕”橫在讀者面前,不過這壹次他似乎要把荒誕主義貫穿到底,《穿不過的馬路》這篇小說,從它的題目開始,壹直到整個小說的故事情節,無處不充滿荒誕色彩,而這種荒誕又赤裸裸地將現實批判得體無完膚。
縱觀盧江良這幾年來的小說,短篇《狗小的自行車》、《在街上奔走喊冤》、《米大是壹個賊》等,包括長篇《城市螞蟻》,他壹直執迷將荒誕主義融合進現實,而且是越陷越深,但盧江良小說的荒誕往往蘊含著沈重的現實問題,這也形成了盧江良小說的獨特風格。
《穿不過的馬路》是盧江良歷年荒誕小說中最成功的壹篇。壹個進城的老婦壹天壹夜穿不過壹條馬路,爾後由於壹個記者的報道而引起了媒體關註,最後觸動市長大人,從而使得老婦的身份待遇壹下子提高了,比當過鄉長的李老怪待遇還要好。這時的老婦倒是希望永遠穿不過馬路,但是好景也有到頭的時候,新市長上任後立馬讓人將老婦背了過去。馬路穿過去了,老婦忍不住哭起來,越哭越響……老婦穿不過馬路,而媒體記者竟然拿此事作報料,大肆炒作,這壹段情節不禁讓人想起了前壹段時間裏,在網絡上十分火熱的“犀利哥事件”,而這位老婦不就是壹個“犀利奶奶”嗎?
但是作者沒有把小說局限在這個範圍裏,他給讀者設了壹個圈套,盧江良小說的荒誕中往往透著深邃的現實主義,而在這篇《穿不過的馬路》更加能夠讓人領略到這種寫作手法。從老婦碰到城市協管,作者便開始揭開這篇小說的內涵所在,城市協管本可以輕松地帶著老婦穿過馬路,但是他不買賬,“我要是城管,就領她過去算了。可我現在是協管,協管雖然不是城管,但也是管理城市的,又不是給行人領路的,我幹嘛要低城管壹等呀。”此後協管把這事告訴了記者的老鄉,老婦穿不過馬路的事情被媒體報道,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重視,市長讓政府辦公室王主任解決問題,但結果很不樂觀,“城管局認為老婦並非無證商販,她過不了馬路,不在他們管轄範圍;民政局指出老婦不是乞丐,不屬於救助對象,他們對她無須負責;交警部門說明老婦呆的地方,本身就不允許過馬路的;司機代表則說老婦所在之處,既非十字路口,又沒有斑馬線,沒有規定要求車輛避讓。”
盧江良是壹位高明的作家,他的批判絕不浮在表面,從壹個小小的城市協管開始直到這座城市的高層領導,他壹層壹層揭露開了當今中國體制的弊病和人情的冷漠自私。
《穿不過的馬路》這篇小說的高潮點在這座城市換了市長後,兩任市長的區別在於“前任喜歡將事小而化大,現任愛好將事大而化小”,現任市長在聽完王主任的匯報後,又親自去看了老婦,他指示王主任讓她收拾壹下,現在就把她領過馬路。王主任驚呆了,“這事拖了這樣長時間,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的確,事情就是這樣輕而易舉。小說的核心也在此處爆開了,體制是人為的,壹個領導上臺了,就是壹種體制。就如王主任所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要與時俱進。”前任市長用財政撥款去供養壹個普普通通的農村老婦,而這個老婦也受之無愧,搓搓麻將享起了清福。而現任市長根本不去理會老婦,讓她立馬走人。在這裏,作者完全將老婦拿出來當成象征物,並毫不客氣地將她批判,讓她顯得極其可憐而可笑,同時也含蓄地揭示了中國體制的嚴重弊病。
盧江良壹直被稱為“憑著良知孤獨寫作,關註人性、關註命運、關註社會最底層”的作家,盧江良之所以孤獨,因為他的骨子裏還有壹個文人的良知在低沈地吶喊。在《穿不過的馬上》這篇小說中,盧江良竟然敢用嬉笑怒罵的荒誕手法揭示國人的劣根性,小說看似荒誕,實則背負著沈重的內涵。光是從老婦這壹人身上,我們就看出許多人性的卑陋之處,從連壹個雞蛋都舍不得吃到主動向新市長討要空調、增加“老保”,老婦就實足是壹個不知廉恥的人。盧江良壹直在描寫這樣壹個群體,生活在農村的小人物,就算到了大城市他們依然是底層者,作者同情他們,但又從他們身上挖掘出可悲之處,也許這也是盧江良繼承了魯迅先生作品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風格了。
盧江良的《穿不過的馬路》之所以以短篇幅而具有極重的思想份量,不僅是因為小說獨特的切入角度和簡潔有力的筆觸為我們刻畫出了十分尖銳的社會現實問題,而且因為將作品融入進壹個荒誕的境界裏,傳輸出了深邃而明了的人性內容,不禁讓我們感嘆作者的批判力量之深刻,小說的藝術價值之稀罕。 ——評盧江良長篇小說《城市螞蟻》
文/韓曉玲
“蟻族”並不是壹種昆蟲族群,而是指“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城市像大海壹樣浩瀚無邊,吸引著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湧入它的懷抱。這些“都市外鄉人”像壹只只躲藏在城市樹根下的螞蟻,日日夜夜沿著通往城市洞窟的壹條條狹窄的路,把逼仄的生活搬來搬去。盧江良的《城市螞蟻》,講敘三個青年在城市裏求學、尋職、奮鬥、打拼的故事,描繪出“蟻族”生活的原生態。
《城市螞蟻》的故事情節圍繞著三位城市小人物展開,盧江良以平實而簡潔的筆觸,刻畫了“都市外鄉人”的生存處境和個人奮鬥的悲壯歷程。生活中每個人都有理想和追求,小說中的人物也不例外。馮樂發對金錢充滿渴望,鄭三狗渴求異性的慰藉,趙嘉映追求美好的愛情。小說通過這三位主人公在都市拼搏追求的經歷告訴讀者,同樣面對人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不同的選擇意味不同的結局,樸實的文字表達了作者對“都市外鄉人”的人文關懷。對他們身上劣根性的揭示和批判,更讓作品具有濃厚的現實主義風格。
盧江良本身就是“蟻族”中壹員,這讓他對所描寫的生活有獨到的體驗。作者以溫情的眼光關註他們的生存狀態,記錄這些剛從農村走出來的簡單樸實又帶著傻氣的最底層農民。借助作者非凡的洞察力和紮實的語言感悟和文字功力,小說將“蟻族”在城市生活的矛盾和沖突,揭示得淋漓盡致。作者努力挖掘生活中隱藏的東西,鞭撻欲望的無止盡與人的無奈。
好賭又好色的馮樂發,情場失意的鄭三狗,才華橫溢的趙嘉映,他們為城市帶來了勃勃生機,內心卻總難以得到渴望的幸福。美麗的城市流光溢彩,許許多多的夢想在這裏開花,金錢和奢華的誘惑,精神和物質的誘惑,在這裏相互抵觸,相互交融。無數的夢想在城市誕生,無數的人生在城市演繹。在人生漫長旅程中,我們該如何去熱烈地擁抱生活,去努力尋覓那個叫做“幸福”的東西? ——評盧江良長篇小說《逃往天堂的孩子》
文/錢科峰
兩個被家庭遺忘的農村孩子,生活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半流浪狀態中,壹直夢想著坐上壹列駛向幸福天堂的列車。他們確實走向了“天堂”,那是在列車出軌之後,然而與兩個孩子壹起走向天堂的,還有那些圍繞在孩子身邊的漂在農村的各色人物,與孩子不同的是,這些人心中的天堂是欲望的天堂,或毀滅的天堂。
讀紹興籍作家盧江良先生最新力作——長篇小說《逃往天堂的孩子》,不由慨嘆小說命題之沈重,人物命運之跌宕,壹部當代農村留守者的欲望史徐徐展開,壹個個為追逐命運天堂而焦灼奔走人物呼之欲出:馮田富的嗜賭與破落,馮村長的貪婪與威霸,吳豆花的放蕩與母性,馮大炮的狡詐與投機,毛主任的攀附與精明,以及馮大桂的空想主義和馮夢發的正邪交織,無不以利己主義的姿態出現在馮城生與馮冬暖這兩個逃學孩子的懵懂生活中,當孩子追尋著虛無而具像的天堂時,這些比孩子更有城府與心計的成人們卻構勒著壹副利欲天堂的現實圖景。
孩子的眼睛充滿童真,孩子的心靈向往美好,即便是不愛學習生性貪玩的農村孩子馮城生與馮冬暖,當他們壹心想逃離故土去追尋傳說中能給人以幸福的天堂時,本身就說明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出了問題,這個不僅僅是幸福感是否存在的問題,更是人與人之間的善良和諧是否變質的問題。事實證明,孩子賴以生存卻又急於背叛的古橋莊村已經演變成了利益抱團、人性變異、機會主義與欲望主義泛濫的試驗地。這樣的農村,已不復淳樸與率真,已然成了壹座被城市經濟包圍與誘惑的圍城,壹座欲望之城。
整部小說以兩個孩子結伴尋找天堂為明線,卻穿插著許多以復雜多變的農村人際關系為遞進的暗線,作者盧江良把故事放到了壹個村落裏,卻把視野開拓到了無數個村落裏,把經濟社會考驗下的無數個農村陋點集中放置到壹個村子裏,以孩子的“逃離”反映了當代農村墮落與蛻變的壹面,這不免令人深思:孩子追尋的是天堂,那麽逃離的又是什麽?是地獄?還是魔窟?至少,童眼觀望之下,這是壹個缺少溫暖與關懷的泥沼。
著名青年作家盧江良的小說壹貫堅持寫實作風,尤為關註農民或外來民工的生存狀態,多以批判手法反諷社會現實之陰暗,被著名文學評論家張檸稱為“當代中國農村的發現者”。因此,在這部小說中,盧江良再次以銳利的目光發現了當前農村留守族的生活群像,為城市之風吹進農村之後的各色村人把脈開診,解剖頑疾,流瀉出壹地的虛火、利誘、欲求。
讀盧江良的小說,總有壹股厲氣刺痛心頭,因為他的小說本不是吟風弄月的消遣之作,而是追求雜文意境的寫實之作,頗似荷槍實彈與現實醜像開戰的勇士。到了小說的最後,依然有壹種余味繚繞的痛楚在心頭,兩個追尋幸福的孩子坐著出軌的列車去了天堂,而活著的那些村人卻隨著欲望的破滅墜入了人生的深淵。天堂,雖然虛無,但總比陰暗的現實要美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