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翰著名的詩歌_《思吳江歌》_借“蒓鱸之思”表達了他對政治的失望、欲避禍而全身之意。
曾樸的譴責小說__《孽海花》__展現了清末同治初到甲午中日戰爭這三十年間的社會面貌。
思鄉之濃情,退隱之深意
——解讀張翰的“蒓鱸之思”
徐 靜(蘇州職業大學管理系)
摘 要:吳地名士張翰的“蒓鱸之思”不僅表達思鄉之情,而且喻指文人退隱,意蘊深刻,影響深遠。
自古遊子思鄉,可謂人之常情。而吳地名士張翰的“蒓鱸之思”則別具壹番意蘊,耐人尋味再三。(蒓chún多年生水草,蒓菜。鱸lú鱸魚)
張翰,字季鷹,西晉著名的文學家,正宗的蘇州人。現蘇州滄浪亭五百名賢祠內,有張翰石刻畫像壹幅。畫像的上方刻有傳贊四句:“秋風京洛,馳想蒓鱸,首丘壹賦,達士楷模。”這16個字言簡意賅,勾勒出張翰這位吳中先賢的性情特色。
史書記載,張翰博學多才,善作詩賦,提筆立就,文思泉湧。年青時有熱切的人世態度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期望有所作為。會稽名士賀循奉命入朝,途經蘇州閶門時,在船中彈琴。張翰此時正在金閶亭上,聽見琴聲清雅悠揚,便循聲拜訪賀循,兩人壹見如故,很是投緣。得知賀循去京都洛陽就職,張翰便搭船與賀循壹同赴京。他從家鄉蘇州來到京城洛陽做官,是希望有機會施展才華,建功立業。然而,美好的願望很快就破滅了。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他看破了滾滾紅塵。
當時掌握朝廷實權的齊王司馬冏(jiǒng,光;明亮)倒也慧眼識珠,看中了張翰的才華,十分重用他,任命他為大司馬東曹椽。這是壹個重要的職位,直接掌管官員的舉薦和任免。這可以說是張翰在仕途上的壹個騰達機會,可謂春風得意。然而,張翰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具有壹雙慧眼。在京城任職期間,他敏銳地發現,這是壹個動蕩不安的社會。西晉王朝正經歷著“八王之亂”。西晉惠帝時,因惠帝癡傻,給壹些野心家造成了機會,他們躍躍欲試,都想登基稱帝。惠帝在位的十七年中,先後有八位王爺進行窩裏鬥,皇權篡奪劇烈。張翰心裏明鏡般地清楚,表面上觥籌交錯,實際上刀光劍影,殺機四起。當時執政的齊王司馬冏原本很有作為,因討伐篡位的司馬倫有功,得到官加九錫的最高待遇,與皇帝寶座僅差壹步之遙。此時功勞大了,地位高了,逐漸驕橫起來。為了鞏固政權,排除異己,他不擇手段試圖翦滅諸王的勢力。雖然司馬冏當時正操持權柄,勢力如日中大,但張翰卻產生了壹種大禍臨頭的危機感,他從當時紛亂的權力傾軋中,從齊王獨攬朝政、日益驕橫並且信任小人的所作所為中預測到了司馬冏必敗的結局。此時正值秋天,《晉書·張翰傳》雲:“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菇菜、蒓羹、鱸魚膾。”詩人看到秋風起,白雲琶,草木黃落雁南歸,頓時感悟到時光的流逝,流年的虛度,壹股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他想起了往昔的鄉居生活與家鄉風物,尤其思念起吳中特產、味道特別鮮美的菇菜、蒓羹、鱸魚膾,於是詩筆壹揮,寫下了著名的《思吳江歌》:
秋風起兮佳景時,吳江水兮鱸魚肥。
三千裏兮家未歸,恨難得兮仰天悲。
自古清涼的秋風最易觸動人們的鄉關之思。秋風乍起,清爽的空氣,帶來絲絲清新宜人的涼意,舒緩著緊張的神經和疲憊的心態,悠悠往事浮上心頭。遙念故鄉,水碧風清,壹派佳麗景色。此時,吳江水光瀲灩,清流縈回,正是鱸魚肥美的收獲季節吧。秋風潦人,鄉思纏綿,而如今詩人卻離鄉千裏思歸不得,身陷爾虞我詐的名利場中不得自由與安寧,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麽價值和意義呢?詩人想到這裏,不禁引發心中的“恨”與“悲”。單從全詩的字面上看,此恨此悲是因“蒓鱸之思”而起,但如果聯系寫作此詩的政治處境和動蕩局勢,其所含的政治失望、避禍全身之意也就很明顯了。那種濃濃的思鄉之情因為擔憂朝廷內亂、國無寧日的局勢而變得愈加強烈,這裏卻拋開對時局的感慨,將遠離亂世的深層心理轉化為對美食的欲望,這是詩歌的含蓄寫法。其實,張翰本性放縱不羈,任心自適,見世道紛亂不堪,早生歸退之意。《世說新語·識鑒》記載,張翰曾對同鄉好友顧榮說:“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意思是說,如今天下動蕩不安,禍難變故連綿不斷。壹般四海之內有名望的人,很難從名利場中脫身而退。我本來就是山林中人,對眼下的時局,也不抱什麽希望了。也就是說,張翰已經看透了,已經萌生歸意。到如今,撩人鄉思的秋風更使他驀然頓悟:“人生貴得適誌,何能羈宦數千裏,以要名爵乎?”人生最重要的是任心自適,自由自在,怎麽能被功名利祿束縛而背井離鄉千裏之外呢?於是,他對外聲稱自己思念蘇州家鄉的美味佳肴,抵擋不了美食的誘惑,只好辭官歸吳了。張翰當時還寫了壹篇《首丘賦》來描述心跡,可惜此賦未能流傳下來。
不久,齊王司馬冏在新壹輪的權力鬥爭中兵敗被殺,其屬官受株連幾乎被殺殆盡,而張翰則因早早抽身而退幸免於難。這是壹種怎樣的先見之明!由此觀之,他的見秋風思鱸魚,棄官還鄉,其實是審時度勢之後作出的明智之舉。他經過了壹個由儒家人世到道家出世的心路歷程,表面上是因為“蒓鱸之思”,而實質上是由於思想和心理的成熟,使他對現實社會有了深刻的洞察和把握,繼而對自己的人生之路重新做出理智的抉擇。他千裏迢迢來到京城,本想施展自己的卓越才華,實施自己的濟世理想,豈料生不逢時,遭遇“八王之亂”,內耗不斷。險惡的政治鬥爭,使他感到自己的理想難以實現。所謂“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智者入世的前提是天下合乎“道”,如果“道”得不到實行,就從勾心鬥角的官場中拔腿而出,返歸園林山水,把大自然作為精神的憩園,過壹種恬淡適意的隱居生活。這種理智的抉擇合乎張翰的本性,他原本就是壹個性情曠達的人。《世說新語·任誕》中記載,張翰經常縱酒豪飲、以醉態傲世,與阮籍相似,有人勸他說:“卿乃可縱適壹時,獨不為身後名邪?”妳只追求壹時的享樂,難道不考慮身後的名聲嗎?張翰的回答真可謂驚世駭俗:“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壹杯酒。”要我死後留個好名聲,還不如現在多喝壹杯酒呢。這是張翰的壹句名言,這話表面上似乎消極了點,但在特殊的背景下,卻反映了壹種瀟灑達觀的人生態度,壹種超凡脫俗的風度之美。後世的酒仙李白在《行路難》中也寫道:“且樂生前—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這似乎受到張翰的影響。
張翰身在官場而能毅然走出官場確實是超脫瀟灑的。然而,並非人人都有這樣的智慧洞達,都能從世俗功利中超脫出來。最鮮明的對比是,與張翰同時代又同是吳地名人的大文豪陸機,因為有強烈的功名心,涉足仕途,跌入深不可測的政治陷阱而不能自拔。俗語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當時,陸機的朋友曾勸他引退還鄉,但他不識時務,負其才名,還想有所作為,結果被人陷害,成為“八王之亂”的犧牲品。臨刑前嘆道“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意思是說故園華亭的鶴叫聲,怎麽能再聽到呢?這真是催人淚下的悲嘆。陸機遇害時年僅43歲,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嘆息。相比較,張翰便是壹位智者,壹位達士,壹位高人。他能深刻洞察世情洞悉人生真諦,追求人生的“貴得適誌”,不願在旦夕禍福、瞬間浮沈的宦海中掙紮。他回歸蘇州後,將園林山水自然美景作為自己的精神寄托。小橋邊,看夕陽西下,聽流水輕唱,品美酒佳肴,好不適性快意。對於自己的智慧選擇,雖說是生不逢時的無奈之舉,但詩人似乎並不後悔,有詩為證:他的《雜詩》第二首托物喻人,寫“東鄰有壹樹”,“無花復無實,亭亭雲中竦。”詩中描寫此樹並不因為無花無果而自慚形穢,相反,以其挺拔的姿態來顯示自己的傲骨。此詩既寄寓著詩人對世俗偏見的不屑—顧,又包含著作者對自身價值的充分肯定。《雜詩》第三首寫“忽有壹飛鳥,五色雜英華。”詩中竭力描繪這“飛鳥”如何獨具特色:其色華美,其聲悅耳,特立獨行,卓爾不群。這與眾不同的“飛烏”同樣是詩人自我形象的隱喻。確實,獨步園林,寄心山水,壹任世事滄桑,白雲蒼茫,而陶醉於自然永恒的領悟之中,這在個人自我覺醒的魏晉時代,也是壹種美麗人生。
張翰也許始料不及,他本不想身後留名,偏偏“蒓鱸之思”使張翰身後美名遠播,千古流傳。讀唐宋詩詞常會遇到“秋風鱸膾”、“蒓羹鱸膾”的典故。“蒓鱸之思”不僅成為思鄉之情的代名詞,而且喻指文人退隱。自古文人名士在向往建功立業的同時,常常將回歸自然作為調適身心的最好去處;在“兼濟天下”而不得的時候,崇尚自然的思想為他們提供了壹條超越現實的途徑,這就是獨善其身的“隱居”。以山水田園為安身立命之所,在那裏汲取生命的新機,安頓憔悴的身心,撫慰憂傷的靈魂。因此,適時的退隱,不是無所事事的光陰虛擲,它是生命積極的存在狀態,是生活意趣的盡情揮灑。因此,文人隱居是我國歷史上長期存在的社會現象,在政治黑暗的歷史時期尤其突出。近人王文濡認為:“季鷹吳江鱸蒓與淵明故園松菊,同斯意致。”“蒓鱸之思”成為厭棄仕途、歸隱山林、維護個體人格獨立、向往自由自在生活的代名詞。
張翰的“蒓鱸之思”對後世尤其是吳中大地影響深遠。宋代在張翰家鄉吳江垂虹橋旁還建有鱸鄉亭和“三高祠”(紀念範蠡、張翰、陸龜蒙這三位“高人”)。在漫漫歷史中,在滾滾紅塵中,吳地文人常常能夠打破功名利祿的俗夢,具有淡泊超脫的胸懷。尤其是在動蕩不安的亂世,吳人更為深切地感到,世俗功名猶如過眼煙雲實在不值得為之獻身,惟有保持超脫瀟灑、怡然自得的心態,才能求得心理上的平衡。面對白駒過隙、忽忽而已的短暫人生,只有歸真返樸,才能實現自我拯救,走出人生的無奈,在有限的人生中開掘出別樣的美麗。這或許是受到了吳中先賢“達士楷模”張翰的影響,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