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大概只是美食家而已,知道怎樣將食物做得好吃,知道怎樣算是好。然而本書又局限於新加坡馬來這壹帶區域。多是說小時候的滋味如何地道,而現今少了那些傳承下來慢工出細活的做法,又壹味講究健康飲食,味道就不對了。是以論及味道的歷史,至多也就追溯到作者兒時罷了。不及深厚,也無趣味。做成壹檔電視節目,配上畫面尚可。壹本書看完,大概就火了海南雞飯,而這海南雞飯,我們大概也吃不到那正宗的。
人間滋味,到底還是家常的味道。讀著書時,果真是實實在在的平常菜,平常味道。自己的生活也鮮活在其中,時時勾起壹些回憶來。再聽汪先生講講滋味後面的故事,便有了底蘊。於是感嘆壹句,原來是這樣啊。
譬如五味,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大概如此。離鄉日久,已不知口味上的偏好,好像什麽都可以習慣。但是看到臭豆腐,就要想起小時候喜歡吃又常常不被允許吃的炸臭豆腐。與江浙壹帶的不同,是黑乎乎的長沙臭豆腐,沿街叫賣的吆喝聲已經不記得了。本科期間,校門口夜裏的小吃攤曾出現過長沙臭豆腐,很是欣喜。可惜受眾少,後來也沒了。再看到豆腐乳,想起小時候帶我的姑奶奶,做得豆腐乳尤其好吃。年關回去,偶爾還會帶壹罐走。吃的時候,夾出來壹塊,淋上香油,配上白粥當作早餐。
從前讀“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還落復,人死壹去何時歸?”想來薤應該是壹種細細小小,溫柔又嬌滴滴的綠色植物。然後汪先生告訴我們原來薤的鱗莖叫做“藠(jiao)頭”。藠頭是什麽?是從前飯桌上酸酸辣辣的下飯菜呀。口味的偏好,總與鄉土藕斷絲連。突然問起不壹定說得出個子醜寅卯,經人提醒,肯定連聲稱是並滔滔不絕了。去國離鄉,走得久遠,似乎淡忘的,卻原來根深蒂固。
再說現今,可選擇的品種早已被極大的充實了。小時候挑食,不喜歡吃綠葉菜。從前飯桌上的綠葉菜似乎只有壹種,小白菜,我們叫做上海青。上了大學,突然發現生菜很好吃呀。上壹次回家,吃著生菜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於是問:“小時候好像沒有這個?”被告知:“是沒有,廣東過來的。”因而為小時候的挑食感到壹點兒委屈,原來只是品種少嘛。現今生活得好了,吃食上便要翻出巧來。偶爾見到飯桌上叫不出名字的葉子菜,後來方知是從前沒人吃的野菜,現在竟受追捧了。
汪先生說希望年輕人多積累壹點生活知識。說詩可以多識於草木蟲魚之名。偶爾讀詩讀詞讀古文,不知道裏面提及的究竟是個什麽動植物,往往賦予壹些美好的想象。其實壹經解釋,很多都是常見的,知道的。做成食物擺到桌子上,可沒那些浪漫故事。
吃食常常和大大小小的節日離不了關系。譬如年關時候各式各樣的年貨,端午要吃粽子,中秋要吃月餅……小時候,姑奶奶家裏有只壹米來高,口徑小地下大的鐵皮桶,專用來裝年貨。將近過年,便裝得滿滿當當的:麻花、饊子,各類果子(叫不上名字的各種甜食)。前些年有次回去,鐵皮桶還在,這些吃的竟也都有。我倒是很多年沒有吃過了,而有些東西也不再是唯有過年可以吃到,也就少了許多新鮮感。
端午姑奶奶包的粽子,個頭小,不放餡,緊實。剝開來蘸了白糖,味道也極好。高考結束後回去,是端午前夕,姑奶奶正包了粽子。帶了兩提走,卻被壹個不剩的分了人,現在還記得。也是很久不曾吃過了。我們家比較奇怪,元宵不煮湯圓,端午不包粽子,中秋不吃月餅……到了大學,才知道北方冬至要吃餃子……
故鄉多湖,養殖漁業多。我家裏壹年四季,每天吃魚,吃淡水魚,也吃不夠似的。昂刺魚,汪先生說這種魚鄉下人也看不起的。我們飯桌上最多就是它,我們叫做黃股魚,野生昂刺魚也價格不菲。粉蒸了吃,淋些醋,魚肉鮮嫩。燒辣的吃,加剁椒和野山椒,很是開胃。其次是黑魚,我們叫做財魚。記憶中有種怪味的做法,幹煸的又甜又辣,小時候媽媽跟別人學了,很受我們歡迎。前兩年風靡壹時的烤魚,就有這種怪味的做法。幾年前去揚州,看到長魚面,不知為何物。端上桌,原來是黃鱔,我們叫做鱔魚。粗的黃鱔去骨,有經驗的魚販子將黃鱔的頭固定在釘子上,剖開來,刀自上而下刷的壹下骨頭就去了。然後切絲,像青椒炒肉壹樣做成鱔魚絲,很是可口下飯。細的黃鱔,可將活魚直接下油鍋,闔上鍋蓋,後辣炒稱作盤鱔。吃的時候,用筷子夾住頭,咬住頭下方的肉壹扯就成了兩半。現在這樣的做法也少見了。
汪先生講:過去,我的家鄉人吃野菜,主要是為了度饑荒,現在吃野菜則是為了嘗新了。
紅菜苔,在我家鄉叫做苔菜。武漢洪山紅菜苔名聲最大,冬日天冷的時候吃。紅菜苔的花和油菜花很像,等到它開了花,就是老了不能吃了,據說也可以用來榨菜油。在我故鄉裏,每家地裏都種了紅菜苔,臨到飯前了去摘壹把。清炒或者酸辣都好,只有天冷有的吃。
另壹種天冷吃的是藜蒿,剝幹凈層層的葉子,只留下長長細細的嫩莖。本草綱目中說藜蒿氣味甘甜無毒,主治五脹邪氣,風寒濕脾,補中益氣,長毛發,久食輕身,耳聰目明,防衰。味道清香,肉質脆嫩,也有人嫌棄它的氣味。藜蒿炒臘肉,也是過年時候的壹道好菜。
初夏是吃藕帶的時節,據說是藕年輕的時候,待時機成熟,就發育成了藕。在外地上學,最容易和它擦肩而過。這壹兩年,倒慢慢能看到它的影子了。
這些有時節特征的食物,尤其讓人喜愛,它們讓壹年有了期待。當它們在壹年裏頭壹次出現在桌子上,於是恍然大悟:原來入了夏了,原來冬已深了……
蔡瀾先生的書與汪曾祺先生的《人間滋味》有壹個***同點乃是讀著便饑腸轆轆,直欲飽食壹頓。而汪先生的書則多了壹些別的東西,日常的滋味兒,背後的俗語故事,於是多了些趣味兒和小小的傳播常識的作用。
正如汪先生所言:希望年輕人多積累壹點生活知識。每日看見的花花草草木木,吃到的葉莖根種也識不全的人,倒也不少見。譬如說我自己,更不用說文學作品裏面的那些花草植物。這兩日偶然知道了壹本書,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潘富俊所著的《草木緣情》,專講中國古典文學中的植物,正開始讀,也很有意思。食者,民之本也。號稱吃貨的我們,怎麽能不多認識壹些草木蟲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