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星期日,喜歡自稱“非著名相聲演員”的郭德綱按慣例下午2點開始,在天橋樂劇場演出,沒到他上場的時候,他主要在打瞌睡,打瞌睡的間隙,與北京電視臺商談了新節目的合作事宜。天橋樂的演出持續到晚上7點左右。接下來,他要去趕壹個宣傳部門的相聲場,然後奔赴廣德樓的相聲場。他家住北京南郊的大興,晚上11點,他在回家的車上和爬樓開門的間隙,又接受了兩家媒體訪問,因為對方馬上要截稿了,此時還有壹封采訪提綱躺在他的郵箱裏……
曾創作了《我要上春晚》的郭德綱,雖然沒有登上今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但經過春節期間鳳凰衛視壹連四天播出的《郭德綱相聲專場》,以及央視《實話實說》、《新聞會客廳》等壹系列節目的人物訪談,過完年之後的郭德綱,在走紅程度上,壹點不輸於任何上過春晚的演員。
就在不到兩個月前,媒體介紹郭德綱時,對他的定位還是“普通老百姓中間名氣很小,卻贏得了相當多資深相聲迷的狂熱追捧”,也有不少媒體和相聲迷把他視作“挑戰主流相聲”、“對抗電視相聲”的“鬥士”。
第壹個對他笑的觀眾
郭德綱說自己沒有其他愛好,不抽煙、不喝酒、不跳舞、不聽流行音樂、不唱卡拉OK、不開車,麻將牌拿起來,“八萬”認識,“八筒”就要摸著數壹數了。他也不喜歡背課本,但是喜歡背相聲段子。
1981年,郭德綱8歲,開始正式拜師學藝,學的是評書,第壹個師傅是天津評書藝人高祥凱。學評書並不像他在舞臺下面看到的有趣,每天早上師傅還沒有醒,他就得起床收拾屋子、沏茶,等師傅起床教他背段子。段子教得差不多了,就得開始自己練。每天早上四五點,他都會起床去河邊喊嗓子、背段子、唱曲子,等到七八點鐘晨練的老人來了,他就可以下課了。這壹喊就是3年。
接下來的幾年裏,郭德綱跟盲藝人王田雨學西河大鼓,跟常寶豐等天津藝人學相聲,沒有拜師,壹直學到15歲。
“傳統相聲需要七八年童子功。”郭德綱說,所謂“說、學、逗、唱”,其實光“說”就包括說、批、念、講四種手法;“說”,又包括吟詩、對對聯、猜謎語、解字意、繞口令、反正話、顛倒話、歇後語、俏皮話、短笑話、趣聞軼事……“批”,要會《批生意》、《歪批三國》、《批聊齋》……“念”的內容就是《菜單子》、《地理圖》、《洋藥方》等……“講”,要會的有《講帝號》以及單口相聲《解學士》、《化蠟釬兒》……
學了五六年,郭德綱才第壹次有了正式登臺的機會———“天津消夏相聲晚會”。說是相聲晚會,不過就是在遊樂中心搭壹個露天臺,扯個橫幅,再支上兩個話筒。郭德綱穿著白襯衣、藍褲子就上場了,表演《五行詩》。第壹次站在臺上,郭德綱放眼望去,臺下幾百人,有吃東西的、上廁所的、聊天的,就是沒有看他表演的,他突然掃到舞臺右邊角落有壹個大胖子,留著小平頭,戴著寬邊眼鏡,坐在輪椅裏,壹直沖他笑,郭德綱也沒管他究竟為什麽笑,“反正他就是對我笑了”,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幹脆直接對著他說完了這個節目———還好,直到他下臺,胖子壹直也沖著他笑。
現在,德雲社每場全部客滿,壹票難求
郭德綱壹直很在意自己“10年紮實的基本功”,雖然嚴格說來,他在天津學藝的時間是7年,截至他上北京尋找出路。
好狗不好狗,北京叫壹叫
“當時全國都興到北京來發展,是條好狗都要到北京來叫叫。”郭德綱說,他這條“好狗”,前罄戳?次北京。
1988年春,15歲的郭德綱跟著壹個朋友去北京報考全國總工會文工團,他不知道,他們和千千萬萬類似的“好狗”,有壹個統壹的稱謂:“北漂”。朋友在團裏有些關系,兩個人也還算順利地留在團裏,偶爾也能去四川、河南演出。
“有個正式單位,有固定薪酬和住所,定期有演出,慢慢積累些關系,認識幾個大腕,跟著上電視、上晚會,每個月能收入八千壹萬的。”初到北京的郭德綱對未來的想象力也不過如此。
郭德綱沒有想到,壹年之後的1989年,就在他的人事關系馬上要被調入全總文工團的時候,北京統壹規定:外地戶口必須返回原籍。郭德綱沒有例外地被打回天津,分到壹個文化單位接著搞曲藝。
6年平淡、無聊的生活後,郭德綱決定二次上京,想象著能找回壹些“圈子”裏的關系,所以信心蓬勃地在前門大柵欄壹個小旅館裏開了個床位,15元壹天,同屋的還有10多個生意人。“找到關系就搬過去”的想法現在看來太幼稚,五六天過去了,他的“關系”都不願意跟他產生任何關系,“我又不是來住旅館的”,郭德綱灰溜溜回到了天津。
這時他開始轉做生意,只不過做什麽賠什麽。生意不成又開始唱戲,跟著戲班子到鄉下演出。壹次去河北文安表演,演員都借住在老鄉家,當地水堿性很重,唱戲要畫很濃的妝,到卸妝的時候發現用水根本卸不掉,只能帶著花臉睡覺,第二天妝模糊了,只能在舊妝上畫新妝,這樣油彩在臉上反反復復,沒幾天臉就被折騰得又紅又腫。
“在這裏吃苦還不如去北京吃苦”,郭德綱打定主意第三次進京,這時是1995年。這次郭德綱做足了準備,青塔、大興,哪裏的房子便宜他就住在哪裏,只要有演出的機會他就上。最終他找到了壹個沙子口的小京劇團,對方答應每月給他1000元,“最起碼能有錢吃飯了”。戲唱了兩個月,他壹分錢都沒有拿到,找對方理論,得到的答復是:“要錢就接著唱,不幹也可以走人,但之前的2000元也別想拿到。”郭德綱只好接著唱,有壹天演出晚了,公***汽車沒了,他打不起車,就從市區走了20多公裏,徒步回到大興的出租屋裏。
影視圈好混多了
連郭德綱自己也沒想到,轉運是從影視圈開始的。當時,北京給他的印象是:“人人都跟央視有關系。”他認識了壹些“自稱是央視編導的人”,開始談劇本、寫策劃。經常是自己的劇本寫出來了,對方才拿著劇本去找贊助,電視劇《非常檔案》和《正德皇帝下江南》就是他的手筆。他還做過民間藝術專題、美食節目,拍過果汁廣告。郭德綱對影視圈的心得是,“比相聲圈好混多了”。
直到有壹天,他在北京南城壹個茶館,看見壹幫10多歲的小孩在說相聲,他壹時興起也站到了臺前。小孩問:“妳也學過相聲?”“我也學過。”郭德綱說,這句問話他等了好多年。
玩票讓郭德綱發現,相聲是有市場的,於是他開始招兵買馬,找到了另外兩位相聲演員張文順和李菁,幾個人湊在壹起開始在北京的茶館裏說相聲,就叫“北京相聲大會”,聽壹場10元。
創業階段幾乎任何事情都是壹幕慘劇,郭德綱說:“最慘的壹次,我們試過給壹個觀眾表演。寒冬臘月,大街上壹個人都沒有,他們還是站在門外喊人進來,好不容易有個人進來了,可能只是想進來暖和壹下身體,臺上演員照樣有模有樣開說,說不到壹會,這個觀眾的手機響了,演員就停下來等他打電話,那個人也不好意思地很快講完了,我上來跟他說:‘妳得好好聽,上廁所也要給我打招呼。我們後臺的人可比妳多多了。’”
郭德綱推行“壹個也得演”的方針時,並不知道原北兵馬司劇場經理袁鴻也在臺下的觀眾中,更沒有想到有壹天他會讓自己在媒體上成為鋪天蓋地的新聞主角。
2001年袁鴻正在籌備做臺灣賴聲川的劇場相聲,想擴展到海峽兩岸相聲交流上去,於是袁鴻開始留意北京和天津的相聲。斷斷續續看了兩年郭德綱的劇場相聲之後,袁鴻推薦郭德綱參加了2003年北京相聲小品邀請賽,郭德綱為符合“電視相聲”標準,花了1個小時創作了《妳好,北京》參賽———這是北漂以來,郭德綱的相聲第壹次跟電視走得這麽近。
“可惜決賽他抽簽抽中第壹個出場,得分並不是很高,所以組委會給了他壹個特別獎。”袁鴻回憶說。
終於掛上了“客滿”
2004年10月,郭德綱沒想到自己參加的“瀕臨失傳相聲專場”,不但是傳統相聲的壹個轉折點,也是他說相聲的壹個轉折點———專場不但擴大了郭德綱在資深相聲迷中的影響力,還被北京文藝廣播電臺的《開心茶館》節目看中,在電臺開始了專場聯播。
“我很欣慰。”郭德綱出場時喜歡用這句口頭禪。2004年10月以來,他的確很欣慰,待了壹年半的天橋樂劇場,售票窗口終於掛上了“客滿”。
“《開心茶館》每天都播相聲,但就是郭德綱的相聲火了起來。”資深相聲迷東東槍的分析是,郭德綱的相聲有“天津的骨頭、北京的肉”。
“天津的骨頭”關節點就是講述小市民的小算計、小委屈、小窩囊、小幻想。在郭德綱的相聲裏,妳就可以不時地聽到對北京三環交通擁堵、對洗浴中心不洗浴、歌星不壹定識譜的小調侃。
“北京的肉”是指他的大氣、份兒正、穩健不慌張,“壹上臺就活蹦亂跳的就是不懂相聲”。學好傳統相聲,逗人笑就不難,郭德綱說:“老先生把中國語言裏面能構成包袱的笑料技巧都提煉出來了,直到今天無論妳什麽笑料都是傳統相聲裏的。”
郭德綱的傳統段子其實並不“傳統”。《夢中婚》原來的文本是講壹個窮困潦倒的人,有天做白日夢夢到被富翁看中帶回去當駙馬爺,他把“八擡大轎”改成“直升飛機”,“綾羅綢緞”變成了“西裝革履”;從前的《打白朗》變成現在的《西征夢》,把“軍閥剿滅草寇”改成了“布什請妳剿滅恐怖分子”;《文章會》是講述壹個人如何冒充自己有學問,結果碰到另壹個真正會文章的人,民國時期這個會文章的人叫“康有為”,在郭德綱這裏,故事結構不用變,只是“康有為”變成了“金庸”。
郭德綱身旁的“鋼絲”越聚越多,東東槍發現,有壹天著名的《大實話》的最後幾句,從以前的“沒事兒您就把這相聲大會進”變成了“沒事兒您就把這德雲社來進”——叫了七八年的北京相聲大會終於有了正式的名字:德雲社。“德”取郭德綱的“德”字,“雲”則取字郭德綱“雲”字輩的徒弟。這也是中國目前已知4個民間相聲團體之壹,其他3個都在天津,分別是眾友、哈哈笑、九河。
2005年9月底,袁鴻北兵馬司劇場的經營撐不下去了,劇場關門之後,他被第三屆相聲小品大獎賽邀請去做宣傳統籌———職責就是帶著圈裏人和媒體,給大獎賽想些策劃、找多些作品。
把天津相聲請到北京來是第壹步。袁鴻把編劇史航、劇評人水晶以及10多家媒體記者,帶到了天橋樂劇場,這是大家第壹次看到郭德綱的相聲,壹場下來,這些人都成了“鋼絲”,史航和水晶便開始盡可能地以各種方式推廣郭德綱,為今年1月郭德綱在媒體上遍地開花做了足夠的常識鋪墊。
媒體總爆發
其實,袁鴻帶著壹幫人不光去了天橋樂劇場,還去看了東城李金鬥的相聲俱樂部、天津眾友、哈哈笑等相聲劇團的演出。跟天津的社團交流起來畢竟“有物理距離”;跟東城相聲俱樂部“功成名就”的演員交流起來,“又說不到壹起去”。
就在他們看過德雲社演出之後不到壹星期,11月5日,郭德綱帶德雲社全體人馬去天津舉行相聲專場演出,這是郭德綱第壹次在大劇場裏說相聲,袁鴻、史航帶著北京10多家媒體壹起,浩浩蕩蕩跟著壹起去了天津,這些記者大多是第壹次知道郭德綱。
以11月5日為界,之前只能查到壹篇關於郭德綱的文字———水晶寫的郭德綱相聲評論;在此之後,媒體上漸漸開始出現“郭德綱”的名字,12月中,《三聯生活周刊》刊發的《相聲界的草根英雄———郭德綱訪談》,算是媒體對郭德綱現象的第壹次大型報道,文章對郭德綱的定義就是“在普通老百姓中間名氣很小,卻贏得了相當多資深相聲迷的狂熱追捧”。
這段時期,郭德綱的《論相聲50年之現狀》在網上廣為傳播,更多人認為這是痛斥相聲圈腐朽和積弊的演講稿。
此後,據“鋼絲”統計,媒體以平均每天壹家的報道頻率介紹郭德綱,“相聲鬥士”、“與主流相聲圈抗衡”等形容詞,被放到了“郭德綱”3個字之前。直到今年1月媒體高密度采訪的總爆發。
“我們新做了壹個欄目叫《文化大觀園》,聽說郭德綱很火,就在考慮給他做壹個訪問。”鳳凰衛視編導向芳是今年1月2日去看的郭德綱專場,“聽別的相聲我5分鐘都笑不起來,聽郭德綱的3句話我就能笑起來”。
郭德綱當天狀態很好,專訪也做得很成功,節目播出之後,臺長王紀言意猶未盡,覺得節目配搭的郭德綱的相聲太少,“誰說電視臺不會拿半個小時給相聲?”拍板決定讓《文化大觀園》在春節期間制作壹檔郭德綱個人專場,壹連4天,每天1個半小時———這也是鳳凰衛視幾年來的第壹次。
王紀言親自部署此次轉播:本來兩臺機器錄制,增加到了5臺;為了畫面美觀,還交待壹定要使用“搖臂”。
“郭德綱沒有提任何轉播費用,為了配合我們錄制,是專門在臘月二十九那天臨時加開了壹場。”鳳凰衛視《文化大觀園》制片人姜又兮說。事實上,郭德綱的演出現場從不幹涉現場錄音、錄像的,“鋼絲”把他每場演出都錄下來傳到網上,想聽的人可以隨時免費下載,也正是這種傳播途徑,讓更多的人知道了什麽是郭德綱。
本來姜又兮擔心,臨時加開壹場會因為缺少觀眾而損失氣氛,郭德綱壹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就在開演前幾天,他在網上發了壹個加場通知的帖子。
節目正式錄制是中午1點,攝像師早上6點半去布置現場,沒想到壹大堆“鋼絲”早在5點半就守在天橋樂門口了。等姜又兮8點到達天橋樂的時候,差點沒能擠進去。
“就是第壹排,我發現那個老頭壹直沒有笑。”郭德綱的徒弟悄悄跟姜又兮討論這個嚴峻的問題,他們都非常註意臺下觀眾的反應。姜又兮看了看,對他說:“這是人藝的著名導演林兆華。”她又指了指旁邊的夫婦:“那是孟京輝夫婦。”徒弟笑了笑,說:“他們倒是不停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