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主流媒體——黨報記者也有些像動物園的老虎,習慣於餵食,無法自己覓食生存——他們的許多稿子都是指令性的,主題、題目、多少字甚至發第幾版都給規定好了,稍加采訪,編壹下材料就可拼湊成稿子。這樣的稿子缺乏原創性,不受讀者歡迎,最終導致主流媒體缺乏主流的影響力和傳播力,這也是主流媒體逐漸被邊緣化的壹大原因。
發現新聞是記者的職業樂趣,發現的過程就像享受美食的過程壹樣美妙無比。而指令性稿件就像美食家面對壹桌美食,卻被省略了進食的過程,直接將美食通過鼻飼灌進胃裏,最精彩最美妙的過程被省略了。過多的指令性稿件使記者失去了發現新聞的樂趣,久而久之,記者就會變得麻木,失去新聞敏感。同時也給記者造成壹種發稿很容易、完成任務很容易、當記者很容易的假象。誠然,當個普通的、平庸的、能完成任務的記者確實容易,但要想寫出有重大影響的報道,那就壹定要自己去發現新聞,因為真正能產生重大影響的往往是獨家的原創性的報道。而要發現別人沒能發現的獨家的原創的報道,就必須具備新聞敏感。
所謂新聞敏感,就是新聞工作者迅速準確地判斷有價值的新聞事實的能力,是記者的素養、知識、所積累的新聞實踐經驗與現實的新聞事實發生碰撞產生的靈感。面對同樣壹個事件,面對***同關註的壹個題材,大家的視覺差異也許很小,感覺差異卻可以很大。有沒有新聞敏感,寫出來的報道可能就有著天壤之別。
上世紀80年代初雲南發生了壹場大洪災,當地組織壹批記者到災區采訪。在災區,記者看到的災情視覺差異極小,但發出來的稿子竟有著天壤之別:稿子見報後,光明日報駐雲南記者王茂修的報道影響最大,他從洪災造成的危害中發現了壹個重大的主題:人類對環境和生態的破壞是造成洪災的主要原因。當時,我國還很少有人關註生態問題,王茂修慧眼獨具,最先從生態的角度報道了這場災難,引起強烈反響。
美學上說,生活中並不缺乏美,缺乏的是發現。同樣,生活中缺少的不是新聞,缺少的是發現。也就是說,記者看到,聽到了,親歷了,但不等於發現,許多好新聞與沒有新聞敏感的記者擦肩而過。而新聞敏感強的記者,能從平凡中洞見偉大,能從普通中窺見獨特,能從砂子中發現真金。
有了新聞敏感,生活中到處都是新聞。人民日報原總編輯範敬宜壹次下鄉,住在公社的辦公室裏,這個晚上壹點動靜也沒有,什麽事也沒發生。可是範敬宜敏感地從“什麽事都沒發生”的事實背後發現了重大的新聞,寫出了新聞名篇:《兩家子公社幹部睡上安穩覺 夜無電話聲早無堵門人》。
相反,缺乏新聞敏感卻使重大新聞漏掉:美國紐約時報記者泰勒剛當記者時,壹次去采訪壹位名演員的首場演出,他去後得知,演出已被取消。既然不演了,他也就回去睡覺了。第二天,許多報紙都在重要版面報道了壹條重大消息:這位著名女演員自殺了。泰勒漏掉了壹條重大新聞。
新聞敏感是記者最重要的職業素質,甚至可以說是記者的職業生命。壹位外國記者說:“我能嗅出壹裏之外的新聞。”而當前有些記者,新聞就在鼻子底下也“嗅”不出來。
新聞敏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可以後天培養的。如何才能使自己更具有新聞敏感?我以為可以從知識、思想和新聞線索三方面去積累。
知識積累包括政治知識和文化科技等其他知識。壹個黨報記者的新聞敏感,首先就是政治敏感。所謂“吃透兩頭”,就是要吃透上頭和下頭——吃透上頭:熟悉各階段黨的方針政策和宣傳的中心任務,做到心中有大局;吃透下頭:了解社情民意。只有吃透兩頭,胸中有大局,才能具備政治敏感。
記者的職業特點是需要有廣博的知識。對黨報記者來說,除政治知識外,其他知識也很重要,置身知識大爆炸的時代,更需要樹立終身學習的概念,要不斷學習和接受最新的知識,廣博的知識積累能使自己敏感起來。
如光明日報記者張小弟壹次在機場遇到壹學者推著壹個巨大的行李箱在登機,他越看越覺得此人像電視上見過的楊振寧。但楊振寧這樣的世界頂尖的名人,怎麽可能壹個人出差而沒人陪同呢?登機後,他們竟坐在同壹排。但他還是不敢貿然與他打招呼。飛機升空後,他看到此人低頭並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想起楊振寧傳記裏的壹個細節:壹遇事便會雙手合十祈禱。張小弟馬上敏感地意識到,好新聞來了。他馬上直呼“楊振寧教授”,兩人就聊了起來。這次邂逅的結果,張小弟發了壹篇得獎的新聞。
對記者來說,思想的積累尤為重要。記者要關註社會熱點、疑點、難點,平時腦子裏經常裝幾個問題,不斷地思考,這些思考好比釀酒,釀的時間越久,思考越深入,越透徹,越能激發新聞敏感。當思考的問題壹旦碰到現實的題材,腦子裏馬上會濺出火花,激發出靈感,就能夠達到“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樣的效果。比如上世紀90年代,浙江有壹句口號很響亮:“最好的建築是學校”,但是許多地方為了追求“最好”,不顧經濟狀況而盲目建造豪華校舍,壹個校門就耗資幾百萬,甚至在建中學校舍時有領導提出“21世紀就要建21層”。這個現象引起我的關註,與壹位教育專家聊天也聊起這個話題,他認為,這些豪華校舍是“鍍金拖拉機”,哪能上高速公路?我後來在光明日報發了壹篇獨家新聞:《學校不能建成“鍍金拖拉機”》,後又在中國教育報發了壹個整版。
新聞敏感還需要新聞線索和素材的積累。我是個笨人,靠的是笨辦法。為了積累新聞線索和素材,我建立分類的新聞線索信息庫,哪些能發消息,哪些能發通訊,哪些是深度報道,哪些可發頭版頭條,壹壹分類記錄下來。電腦為積累素材提供了便捷條件,發現壹條線索,就建立壹個文件夾,以後發現與這條線索有關的素材,就全部裝到這個文件夾裏。掌握線索後,不壹定急於去寫,平時經常想著,常常腦子裏會突然冒出壹個開頭,或壹個結尾,甚至壹句精彩的句子,這時千萬別偷懶,趕緊記下來,寫作時常能用上。
比如,我比較喜歡寫人物,就專門建立了壹個人物線索的文件夾。如采訪浙江大學數學中心主任劉克峰,就是我在餐桌上聽到壹句玩笑話引起的:“劉克峰喜歡數學是從追求女同學開始的”。說是劉克峰上中學時,還是個調皮的差生,有個女同學數學成績非常好,他為了比翼雙飛,開始攻讀數學,後來成績上去了,女同學也追到手了……聽到此,我腦子壹熱,好題材!馬上把這個細節記下來,並為劉克峰建立了壹個文件夾,把他列入我備選的人物新聞信息庫。
劉克峰是破解過許多世界數學難題的青年數學家。後來我在浙大又多次接觸到他,發現他非常愛玩,打乒乓球幾乎達到專業水平。當這兩個細節集中到壹個人身上時,我馬上想到了陳景潤:只懂數學,不懂生活,走路思考問題撞在樹上還會問誰撞了他,壹個典型的書呆子形象。而劉克峰會學會玩,與陳景潤相比完全是個另類。這壹比較,立意馬上出來了:“劉克峰:另類數學家”,但是,到這時我還沒有產生寫他的沖動,還需要等待機會。
兩年後,機會來了。2006年,中山大學朱熹平教授破解了世界數學難題龐加萊猜想,報社讓我去采訪。在追蹤朱熹平不遇的采訪中,我從外圍采訪了與朱熹平熟悉的劉克峰。那天談完朱熹平,劉克峰就談起了自己的經歷,越談越起勁,我是越聽越激動,我感到,完成劉克峰這個人物典型的時機成熟了。最後是朱熹平還沒采訪到,劉克峰的采訪卻意外地完成了,回家的路上便已感到寫作的沖動,壹些句子壹些詞語開始不斷從腦子裏冒出來,我知道已進入寫作狀態。當天晚上就寫了4000多字,第二天完成了8000多字的人物通訊,發了壹個整版。
壹個好記者要有壹個能“嗅出壹裏之外的新聞”的好鼻子,只有不斷訓練自己的新聞鼻,使自己敏感起來,才能去發現新聞,才能充分享受發現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