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對不起。
今年春節我沒有回家。我知道妳從很早就開始準備著我愛吃的家鄉特產，很早就在計劃，等我到家那天給我煨好哪壹種湯。我甚至知道，妳在日歷上畫了無數個倒數的紅圈，因為我曾經告訴過妳公司放假的時間。可我臨時改變了計劃，沒有回家，甚至忙到忘記給家裏去壹個電話。年底加班接到妳的電話時，正在忙碌的我只是不耐煩地回答：太忙了，車票又難買，今年的獎金還沒著落，不打算回去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甚至在電話裏拒絕了妳要來探望我的要求。後來爸爸告訴我，那天妳默默地放下電話後，哭了。爸爸以為妳是因為我沒回家難過，妳卻說：女兒壹個人在外面太辛苦了，回趟家都這麽難……
媽媽，對不起。
不懂事的時候，我壹直將做飯視為妳的義務。我可以因為飯菜不可口而對妳大發雷霆，可以因為貪吃長胖而埋怨油水太大。妳總是毫無怨言，甚至樂呵呵地說：“下次媽媽給妳做更好吃的。”現在的我北漂在外，為了省錢，每天都被油鹽醬醋弄得心煩意亂，這才知道做飯並不是歌裏唱得那麽浪漫。不管什麽事情，日復壹日地去做，都不會讓人覺得浪漫的吧。可妳每次給我做飯卻仿佛樂此不疲，甚至想方設法學著電視節目和菜譜給我換花樣。壹次在公司憋了壹肚子氣，回家後對著專門來照顧我的妳大聲吼叫：妳除了做飯外什麽也不會！就知道嘮叨！那壹瞬，我看見妳眼裏閃過壹絲落寂，卻什麽也沒說，默默地為我盛好飯菜，擱進微波爐，然後走進了臥室。那壹刻，我很後悔，卻無法把已出口的話收回。
媽媽，對不起。
我第壹次來月事，慌亂得直哭。妳細心告訴我，不要吃酸冷食物，不要接觸涼水，腰腹部註意保暖。我點頭答應，開始養尊處優地壹滴冷水也不沾，連內褲都扔給妳洗。壹次我聽見妳抱怨月事帶來的腹痛，不久就看見妳正在冰冷的水中清洗蔬菜。我竟然忘記了媽媽也是個會來月事的女人，可我並未分擔妳的辛苦，只是隨口要妳用熱水，別心疼水電，然後抱著熱水袋坐到了電視機前。
媽媽，對不起。
從小到大，我的生日妳都會記得為我慶祝，還讓我呼朋喚友玩個高興。直到有壹次，我聽到有人說：我們的生日就是媽媽的受難日，因為那壹天媽媽歷經十月懷胎的艱辛，如受難壹般生下了我們。可是那壹刻，我竟然發現連妳的生日都不記得。那天回家我就沖進廚房抱著妳哭，不停說：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我從沒想起我的生日就是妳受苦受難的日子。妳甚至有些不太習慣我的擁抱，只是笑著說：講什麽傻話，媽媽生下妳那天是最幸福的日子啊，怎麽能不好好慶祝呢？
媽媽，對不起。
經過了沈悶壓抑的中學生活，進大學後，我開始肆無忌憚享受青春。穿著暴露的吊帶裙，將頭發拉了又燙燙了又拉，買壹堆價值不菲的化妝品，去跳舞去唱歌去聚會去旅行……我將妳的勸誡當作啰嗦，每次都急不可耐地想掛掉妳打進宿舍的電話。因為我喜歡的男生正在樓下巴巴地等著我，我的舍友正等著我出去逛街吃飯……那年寒假回家，發現家裏新換的電話機竟然磨花了數字按鍵。爸爸告訴我說，每次為了打通我宿舍的總機，妳不知道要撥多少次長途區號和號碼，壹直到門房的阿姨接通轉分機為止。
媽媽，對不起。
等我到了三十歲，開始為眼下生出的第壹縷皺紋心急如焚，這才想起忘記了媽媽並不是天生的母親，她們也曾是有著美好年華的少女。記得工作後的壹天，和妳搭乘公車，有個年輕人給妳讓了座，這才讓我意識到，妳真的老了。我從沒想到壹直陪伴我的媽媽會老得這麽快。當我重新端詳妳的面容時，才發現妳兩鬢斑白，膚色暗沈，即便再合體的衣服和昂貴的化妝品也無法使妳回到年輕。我憶起舊照片上那個朝氣蓬勃的可愛少女，眉眼靈動，神采飛揚，漫長的歲月裏，妳的青春隨著照片的泛黃在慢慢流逝，而我，卻毫無知覺。
媽媽，對不起。
大學畢業後，我開始選擇工作，我知道妳多麽渴望我留在妳身邊。妳甚至在家鄉為我準備好了婚房。可執拗的我卻要遠赴他鄉，妳的勸阻和眼淚打動不了我任性的心。妳擔心我單身在外吃不好睡不好，擔心我受不了工作壓力，甚至在電話裏聽見我異樣的聲音都會擔心我是否感冒。為了看到我的樣子，年過半百的妳竟學會了使用電腦視頻聊天，當妳第壹次從攝像頭裏看見我時，我看到了，妳笑得那麽開心和滿足。
媽媽，對不起。
自從我離家後，打電話已成了妳的習慣，妳說過，壹天不聽到我的聲音就難以入眠。記得嗎，幾年前，我和壹群驢友去珠峰，事先不想讓妳擔心，只說自己去了四川。在珠峰手機欠費停機，懶得管的我繼續玩了個天昏地暗。等我給手機充好值，給家裏打電話時，首先聽到的是妳的哭聲。妳委屈而擔心的聲音讓人心碎：怎麽才給我打電話，我要急瘋了。我這才知道，手機停機後，打不通電話的妳猜測我是否出事。那時我換了工作，也搬了家，除了手機號碼沒有任何聯系方式。妳說，這兩天都坐在電話前等我的電話，只要鈴聲壹響就馬上拿起話筒。妳害怕如果我出了事，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我。聽到妳的哭聲，我心如刀絞。從那以後，我無論白天黑夜都會將電話開機，只為的是不讓妳擔驚受怕。
媽媽，對不起。
工作後的我，經常將妳當作傾訴筒，我會神采飛揚或哭哭啼啼和妳講述工作中的喜怒哀樂，大言不慚地吹噓我偉大的抱負和夢想。妳總是安靜聽著，哪怕妳對這些話題並非都能聽懂。可是，我從未問過妳有何不順心，身體是否不舒服，我連壹句“今天妳過得怎麽樣”都沒問過。我無數次這樣問候我的朋友、同事，甚至是陌生的網友，卻吝惜得連壹次也沒有問過我的骨肉至親。
媽媽，對不起。
為了給我買房子，讓妳動用了養老的積蓄。我在這個房價驚人的城市裏工作、戀愛和生活，漸漸地，有個小窩的願望強烈占據了我的心。我看中了壹套小小的房子，它有著陽光充足的陽臺和安靜的臥室。我借了又借，湊了又湊，還是差五萬塊。無奈之下，我撥通了妳的電話。“媽媽，我需要錢，我買房子差五萬塊。”當我向妳說出這話時，羞愧得無地自容，壹向標榜自立的我也成了不孝的“啃老族”。妳沒有質疑，沒有猶豫，只是立即說道：“告訴我銀行卡卡號，我馬上匯過去。”第二天，我呆呆看著取款機屏幕上的數字，整整多出五萬塊。這些錢都壹點壹滴來自妳微薄的工資，不知道妳存了多久，不知道妳省了多少，才有這個巨大的數字。可妳毫不猶豫地給了我，甚至連壹句多余的話也不問。我誠懇地向妳提出日後歸還，妳卻付之壹笑：“傻孩子，媽媽有工資有房子，媽媽存的錢不都是給妳的嗎？可惜媽媽現在只有五萬，如果有更多的話，媽媽都會給妳。”房子買下後，我拍下了房子的照片，給妳壹張張發了過去。妳說不錯不錯，就是小了點，以後媽媽來住都不方便。我說怎麽不方便，我們睡壹個被窩。妳笑了，說媽媽打呼嚕呢，怕影響妳休息。我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媽媽，知道我們有多久沒睡壹個被窩了嗎？
今天是母親節，我又不能陪在妳身邊。回憶起來，我第壹次知道母親節是小學五年級，那時我將它視為壹個和聖誕節那樣洋派的節日。為了追時髦,我買了壹朵大紅的康乃馨送給妳，同時告訴妳母親節的來歷。妳有些吃驚，繼而是非常歡喜。那朵康乃馨被妳精心插在壹個玻璃杯裏，每天給它換水，切掉腐梗，直到它萎縮發黑才被戀戀不舍地扔進垃圾桶。我長大後，有了收入，給妳的花束越來越大，母親節禮物從水鉆胸針到高檔服裝，再到白金首飾——但是我都不在妳身邊。那些通過快遞轉交的鮮花和禮物，代表不了我親自的祝福，妳只能看見壹張幹巴巴的紙片：“媽媽，母親節快樂。”
可是，今天的我想對妳說：壹句對不起，就是壹句我愛妳。說完這十個對不起後，才知道我有多麽愛妳。
我已高出妳半個頭，妳不能再像以前壹樣牽著我的手，而是由我挽著妳的胳膊。以前妳是我心中的山，現在我是妳晚年的拐杖。妳讓我依靠了近三十年，我還能讓妳依靠我三十年麽？我還沒來得及好好陪妳說說話，陪妳逛逛街，妳的皺紋就已浮上面容。
媽媽，不知是否有來世。如果有，能不能讓我下輩子做妳的母親？
我將加倍償還妳今生對我全部的愛和牽掛。我會帶妳去遊樂園，帶妳去圖書館，給妳買冰激淩，教妳唱歌跳舞；等妳長成窈窕少女，我會用最美的服飾來裝扮妳的青春，追求妳的男孩子都要經過我的審核；在妳的婚禮上，我會親手給妳戴上潔白的新娘頭紗，同時對新郎千叮萬囑要他好好對妳……
相信我,媽媽，我會用我的愛呵護妳，永生永世。
媽媽，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