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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對於東北人來說意味著什麽?

東北人家裏,有兩樣東西不可缺少,壹是酸菜缸,二是腌酸菜用的大石頭。貧苦人家如此,豪門富戶也如此。當年張作霖的大帥府配有七八口酸菜缸,可往往還是不夠吃。張大帥的兒子,亦即張學良的弟弟張學思少將,官拜解放軍海軍參謀長,文革時遭迫害,彌留之際,最想吃的就是酸菜。

酸菜和中國人比較親,山南海北都能見到它的身影。四川佳肴酸菜魚,所用酸菜即其壹。這是壹種黃綠色酸菜,其原料為葉用芥菜,學名筍殼青菜,十字花科,兩年生,在東北人眼裏顯得遙遠、陌生、神秘、物以稀為貴、上飯店吃為尊。我鬥膽命名為:南酸菜。

東北酸菜,與南方的兄弟相對應,自然成了北酸菜之壹種。其原料,是當地人習以為常的大白菜,秋末冬初,加水加鹽,在缸中腌制。菜頂還要壓壹塊大石頭,於寒冷的環境中讓菜慢慢緊縮,發酵,二三十天以後便大功告成。趕上降溫,透過冰碴,從缸中取菜,凍紅了手,嘶嘶哈哈進屋,壹聞那黃白色的菜棵,涼絲絲的壹股奇香,正宗,爽快,就是這個味!

東北家鄉太冷,從前沒有反季節的大棚作物,不知誰發明(或從關內引進)了酸菜,幫人們貓冬。估計是老百姓自己琢磨出來的。若是蘇軾那樣的名人所為,大家不忘其恩,不掠其美,早就叫東坡酸菜、左宗棠酸菜了。人間大多數好東西,都是由平凡的無名氏所為,或者獨創,或者前仆後繼,妳添壹瓢水,我加壹把柴。光大於民眾,相忘於民眾。

東北酸菜雖然普通,卻很有個性,比較倔,不大喜歡與其它蔬菜為伍。妳見過菠菜、韮菜、黃瓜這些嬌滴滴的嫩貨,與酸菜在壹個鍋裏攪馬勺嗎?

酸菜的倔,自有其道理,冰天雪地的,妳們壹大幫都躲哪兒去了?剩我哥兒壹個扛著!

當然,關外寒季的地窖裏,還有幾樣別的看家菜,比如土豆,比如白菜。按說土豆脾性溫順、極富合作精神吧,那又怎樣?東北有句歇後語:土豆燉酸菜——硬挺,說的是土豆在酸菜這倔貨的影響下,難保其傳統美德,想面也面不起來了。

即使對自己的本家——白菜,倔貨也不願聯袂獻演。沒聽說酸菜和白菜夥在壹起,是道什麽菜,新老幹部鬥法?小朋友不愛和家長玩?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與酸菜比較合得來的是誰?是不甚高雅、難得吟詠的肉類。東北大姨烹制酸菜時,常慨嘆,這家夥啊,最喜油了。也難怪,卿本貧寒,理應增點脂肪,增點熱量。肉也怪,壹經與酸菜相識,馬上減了肥,去了膩,增了香,猶如花哨女子洗卻鉛華,返樸歸真。

酸菜不但挑夥伴,還挑料理方式。對它,妳煎不得,炸不得,溜不得,烤不得,打不得,罵不得。通常,東北人有四種食法:壹曰燉;二曰炒;三曰包餃子;四曰生吃。

生吃,是酸菜為東北人民服務的最樸素形式。娘在瓦盆裏洗酸菜,見孩子眼巴巴望著,便把菜幫兒劈巴劈巴,露出最精華的菜心兒——給!孩子小手捧著,跑到冷風裏,壹邊在冰上“打出溜滑”,壹邊格格地、快意非凡地嚼。孩子不知冰激淩為何物,酸菜心兒就是孩子的冰激淩。當爹的看著眼饞,炕桌上也弄了壹截,蘸醬,下酒。

酸菜最高、最經典的表現形式,是燉,與肉在壹起燉,用火鍋砂鍋,或普通鍋,俗稱酸菜白肉、酸菜火鍋,雅稱氽鍋、氽白肉。“氽”,望文知義——入水,因此壹定要有湯,往往是寬湯,向“湯加王國”學習。幾口就喝見了底,算什麽豪爽。“氽”,飯館印菜譜,食堂寫黑板,往往誤植為“川”。川就川,又不是考研究生。而且,川即大水,符合多湯原則。其字形,又如三片白肉側立,倒也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