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大戲。
這時船慢了,不久就到,果然近不得臺旁,大家只能下了篙,比那正對戲臺的神棚還要遠。其實我們這白篷的航船,本也不願意和烏篷的船在壹處,而況並沒有空地呢?
在停船的匆忙中,看見臺上有壹個黑的長胡子的背上插著四張旗,捏著長槍,和壹群赤膊的人正打仗。雙喜說,那就是有名的鐵頭老生,能連翻八十四個筋鬥,他日裏親自數過的。
我們便都擠在船頭上看打仗,但那鐵頭老生卻又並不翻筋鬥,只有幾個赤膊的人翻,翻了壹陣,都進去了,接著走出壹個小旦來,咿咿呀呀的唱。雙喜說,“晚上看客少,鐵頭老生也懈了,誰肯顯本領給白地看呢?”
我相信這話對,因為其時臺下已經不很有人,鄉下人為了明天的工作,熬不得夜,早都睡覺去了,疏疏朗朗的站著的不過是幾十個本村和鄰村的閑漢。烏篷船裏的那些土財主的家眷固然在,然而他們也不在乎看戲,多半是專到戲臺下來吃糕餅、水果和瓜子的。所以簡直可以算白地。
然而我的意思卻也並不在乎看翻筋鬥。我最願意看的是壹個人蒙了白布,兩手在頭上捧著壹支棒似的蛇頭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黃布衣跳老虎。
但是等了許多時都不見,小旦雖然進去了,立刻又出來了壹個很老的小生。我有些疲倦了,托桂生買豆漿去。他去了壹刻,回來說,“沒有。賣豆漿的聾子也回去了。日裏倒有,我還喝了兩碗呢。現在去舀壹瓢水來給妳喝罷。”
我不喝水,支撐著仍然看,也說不出見了些什麽,只覺得戲子的臉都漸漸的有些稀奇了,那五官漸不明顯,似乎融成壹片的再沒有什麽高低。年紀小的幾個多打呵欠了,大的也各管自己談話。
忽而壹個紅衫的小醜被綁在臺柱子上,給壹個花白胡子的用馬鞭打起來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著看。在這壹夜裏,我以為這實在要算是最好的壹折。
然而老旦終於出臺了。老旦本來是我所最怕的東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這時候,看見大家也都很掃興,才知道他們的意見是和我壹致的。那老旦當初還只是踱來踱去的唱,後來竟在中間的壹把交椅上坐下了。我很擔心;雙喜他們卻就破口喃喃的罵。
我忍耐的等著,許多工夫,只見那老旦將手壹擡,我以為就要站起來了,不料他卻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舊唱。全船裏幾個人不住的籲氣,其余的也打起哈欠來。雙喜終於熬不住了,說道,怕他會唱到天明還不完,還是我們走的好罷。
大家立刻都贊成,和開船時候壹樣踴躍,三四人徑奔船尾,拔了篙,點退幾丈,回轉船頭,駕起櫓,罵著老旦,又向那松柏林前進了。
月還沒有落,仿佛看戲也並不很久似的,而壹離趙莊,月光又顯得格外的皎潔。回望戲臺在燈火光中,卻又如初來未到時候壹般,又漂渺得像壹座仙山樓閣,滿被紅霞罩著了。吹到耳邊來的又是橫笛,很悠揚;我疑心老旦已經進去了,但也不好意思說再回去看。
不多久,松柏林早在船後了,船行也並不慢,但周圍的黑暗只是濃,可知已經到了深夜。他們壹面議論著戲子,或罵,或笑,壹面加緊的搖船。這壹次船頭的激水聲更其響亮了,那航船,就像壹條大白魚背著壹群孩子在浪花裏躥,連夜漁的幾個老漁父,也停了艇子看著喝采起來。
離平橋村還有壹裏模樣,船行卻慢了,搖船的都說很疲乏,因為太用力,而且許久沒有東西吃。這回想出來的是桂生,說是羅漢豆正旺相,柴火又現成,我們可以偷壹點來煮吃。大家都贊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裏,烏油油的都是結實的羅漢豆。
擴展資料
創作背景
《社戲》寫於1922年10月。作品寫到在北京看戲的時候,說那是“倒數上去二十年中”的事。從作品發表時算起,倒數上去二十年,便是辛亥革命前十年左右。
當時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如剛剛經過了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1898年的戊戌變法,1900年的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的戰爭?清王朝的反動統治者正在“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和帝國主義勾結起來,加緊奴役和盤剝中國人民。
魯迅於1902年懷著救國救民的思想,留學於日本,1909年至1911年年底先後任教於杭州、紹興。資產階級領導的辛亥革命,推翻了專制主義的清王朝,於1912年1日建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
對此,魯迅非常興奮,熱情地歡迎和支持,並應當時教育總長蔡元培的邀請,赴南京教育部任部員,後隨教育部遷北京。
此後接連發生了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他說“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於是失望,頹唐得很了。”終於使他認識到,經過辛亥革命,中國的社會現狀“招牌雖換,貨色照舊”,沒有什麽改變。
十月革命給正在沈思,探索的魯迅以強烈的震動,使他看到了“新世紀的曙光”和人民革命的希望。“五四”愛國運動暴發,使魯迅的革命精神更加振奮,於是用筆起來無情地揭露封建制度和孔孟之道的吃人本質,發出“救救孩子”和推翻封建“鐵屋子”的號召。
他從此“壹發而不可收”,以徹底的反封建的思想向敵人接連投去匕首和機槍,表現了鮮明的革命者的立場。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表了小說《社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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