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油菜花開的時節,我去看。近處,遠處,更遠處,為了壹睹油菜花的芳容、陣勢,我坐火車,開車,甚至坐飛機。
三十年前,站在油菜地前的我,是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去大老遠,是看油菜花。
母親問我:“油菜花有什麽好看?有買飛機票的錢可以種壹大片油菜了。”
我淡淡壹笑,並不答。有看頭,很好看。這個母親不懂,母親更關心芝麻、香油。
三十年前,我站在油菜地邊,挎著籃子去割草,那天,天很闊,無邊無際的,像大地;陽很滿,金燦燦的,像油菜花。
壹群城裏來的年輕人,學生模樣,嘻嘻哈哈,男的拿了相機,背了壹個帆布書包,女的穿著漂亮的衣裙,圍了紅紗巾。他們見了黃燦燦的油菜花,用誇張了的聲音,毫無顧忌地抒情:“哇——這油菜花真美啊!美死啦!”
油菜花有什麽美的?我想問,可沒問。我的眼睛緊緊地盯在她們的花裙子和紅紗巾,它們真好看!比這油菜花好看多了,我只在電影裏見過。那年,我十二歲。
還有,那個男的背上的帆布書包,軍綠色,翻著蓋,明晃晃的鐵環,寬寬的帶插進去,穩穩妥妥。跟我同桌的壹樣,從商店裏買的,而我們的是母親做的。大家羨慕地看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有壹回夢到自己有壹個書包,跟這個壹模壹樣。
壹個男的手裏拿著壹個黑色的東西,正對著站在油菜地裏的壹個女的,而那個女的,臉上堆滿了笑,像綻開了的油菜花,紗巾被風吹起,像壹只翩然起飛的蝶。我想,那個東西就是照相機吧,以前在鎮上的照相館裏見過,在電影裏也見過。
他們在抒情,用聲音,用動作。我納悶,油菜花真有那麽好看嗎?
我望過去:天澄清,碧藍,像壹汪水;雲清淡,飄渺,如絲如縷。陽光像閃動著的金子,灑在油菜花上,金黃金黃的,鋪了壹地,壹直鋪到天邊,浩蕩肆意,蓬勃茂盛,像融化了的太陽,流動著,洶湧著......
確實好看,那氣勢,城裏是長不出的。只是家鄉人壹直把它當莊稼種,而非花。爺爺給它們追肥、除草,油菜花喝足了爺爺的汗水,爺爺很想讓它們開花,開滿花,開足花,好結飽滿的籽,榨出清亮的油,好犒勞我們被清湯寡水洗清的胃。
那時,我還不會看花。跟爺爺壹樣,覺得它就是莊稼,跟玉米、高粱沒什麽兩樣。
油菜花上有成群的蜜蜂,嗡嗡嗡的,也有舞動著翅膀的大蝴蝶,它們比油菜花更好看,更吸引我。我用柳條圈壹個圈,纏了厚厚壹層蛛網,並留了壹根長長的柄,拿著它,走在油菜花叢中,躡手躡腳地靠近蝴蝶,迅速壹套,蝴蝶就被粘在網上了。有時,它能沖破雲霧、飛向藍天,卻穿不過壹張網。但,做這壹切,我得趁爺爺不在時,要是踩踏了哪株油菜,會遭爺爺壹頓劈裏啪啦的數落。
也曾站在地頭上看油菜花。滿地滿地的,像黃色的大氈子,無邊無沿,流動著富貴氣。金色,在鄉下就是富貴色。就想,這富貴氣什麽時候能流到我家呢?這富貴色什麽時候能鋪展在爺爺臉上變成笑容呢?
收割油菜籽的季節,是爺爺最忙碌的日子,爺爺顧不得累,看著亮晶晶的油菜籽,只在心裏盤算著,這些油菜籽除去繳納農業稅,剩余部分怎樣精打細算來應對日月。在爺爺的盤算中,油菜花抖落了它壹身的貴氣。
爺爺每年種油菜,爺爺的地裏也每年開油菜花,可是,爺爺的臉上很少笑成油菜花。
那時壹個缺少花的年代。
後來,爺爺的臉上笑成了油菜花,可爺爺再不種油菜花了,家鄉的土地上也沒有壹片油菜花了。焦化廠的氣息,割倒了油菜,煤炭的煙味,蓋住了油菜花的香氣。
油菜花的富貴氣在地裏雕零了,卻開在了村民的日子裏。
再後來,我沒有在村裏看到過壹片油菜花,我連爺爺也看不到了,村子也不是原來的村子了,我也不是當年在油菜地裏逮蝴蝶的那個丫頭了。
種了壹輩子油菜的爺爺,伺弄了壹輩子油菜花的爺爺,只知道它是用來榨油,卻不知道它還能用來賞。
每次回到家鄉,看不到油菜花,我的腸子擰成了壹朵油菜花,像幹旱久了的,又被太陽暴曬過的油菜花,幹巴巴地難受。於是,我開始想油菜花。於是,我到處看油菜花。
先是我所居住小城的周邊,很少有,即使有,也是壹小片壹小片的,零零星星地點綴,像在大地上繡了小朵的花。油菜花,不像其它花,單朵就能開出氣韻,單朵就能開出媚態。它須大片,須規模,須無邊無沿,須無遮無攔,壹直開,開到天邊,才好,才好。這是壹種需要抱成團,需要布成陣的花,它能開出團隊精神、集體氣質。
其它花美在朵,它則美在群,壹群,壹大群,群越大越美!
都說青海門源油菜花好看,也開得遲,七月份正直暑假,那壹定要去看。
門源的油菜花霸氣!植株百萬畝,綿延數十裏,黃燦燦,金閃閃,像祁連山腳下鋪展而成的金色畫卷,渾然天成,美輪美奐;似西部大地上流淌著的金色花海,肆意蓬勃,嫵媚動人。天與地相接,眼前是金黃,盡頭是黃金,都在閃,都在流。鼻子裏是香,衣袖裏、發絲間也是。
看著滿眼的花,心裏也會開成花;聞著滿鼻的香,日子都是香的。
去壹趟青海,很遠,也要花很多銀子,可,我覺值。它像我記憶裏的油菜花,現在很少有這種氣勢和霸氣的油菜花了。
江西婺源、陜西漢中、湖北荊門的油菜花也很出名,我沒去過,但以後壹定會去,我的生活裏不能沒有花,不能沒有油菜花。
當我寫下這些字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我家鄉的那片油菜花,它們不在了,永遠不在了,我想它們,想它們什麽時候能再開壹次,壹直開到天邊。
我也想到了人與人,希望他們是油菜花,抱成團,開成片,布成陣。那時,祖國就是壹片油菜花,金燦燦的,渾身都是富貴氣。
編輯點評:
“為覓春蹤壟上行,晴光壹點入眸明。花開浪漫風中舞,籽結馨香鼎裏烹。”油菜花開的時節,作者想到三十多年前,站在油菜地裏的自己。壹群城裏來的年輕人,學生模樣,他們見了黃燦燦的油菜花,用誇張了的聲音,毫無顧忌地抒情:“哇——這油菜花真美!美死了!”在作者看來,姑娘們的花裙子和紅紗巾,比油菜花漂亮多了。原來,美就在自己身邊,卻從沒有註意過。金黃的油菜花鋪了壹地,壹直開到天邊。這可是爺爺的寶貝,收割油菜籽的季節,是爺爺臉上就笑開了花。“爺爺顧不得累,看著亮晶晶的油菜籽,只在心裏盤算著,這些油菜籽除去繳納農業稅。”後來家鄉的油菜地不見了,焦化廠的氣息,遮住了油菜的香氣,令人感到遺憾。聽說青海門源油菜花霸氣,江西婺源、陜西漢中、湖北荊門的油菜花出名,壹定要去看壹看。文章語言活潑,清新可人,由花到人,結尾升華了主題,給文章錦上添花。由此想到了人也應該像油菜花壹樣,“壹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應該抱成壹團,才能開出氣勢,開出團隊精神。值得品茗細讀,傾情推薦***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