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第壹次相遇時我在吃冒菜——冒菜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她坐在了我對面,小店裏很空,位置還很多,這是壹家我最喜歡的冒菜粉店,不大,沒有太多的裝飾,不在很顯眼的地方,坐落於壹個小巷的最深處,有壹個笑得很好看的老老板娘,我和她很熟。
姑娘先是坐在了我對面,才問道:“我能坐在這裏麽,別的地方都沒人。”我在心裏翻了壹個白眼,您不都已經坐下了麽,但因為實在太專註於冒菜,也沒擡頭看她,只是簡單地“嗯”了壹聲,然後繼續和大碗裏的食物交流去了。
吃了壹下,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為什麽我能聽到我吃冒菜的聲音?而且還很大!我也不是那種吃東西會發出很大聲音的人啊。對了,好像是因為對面這個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不禁擡頭,然後楞了壹下。
第壹眼看上去對面這個女生談不上多漂亮,只是感覺她特別特別白,而且笑得特別好看。為什麽我第壹眼就知道她笑得好看,因為她壹直在盯著我掛著欣賞動物壹樣的微笑。我把吃了壹半的粉絲壹下子吸進嘴裏,看了看周圍,確定她確實是在看我。她點了壹個餛飩,餛飩在她面前盡量冒著熱煙,蔥和蝦仁漂浮,極力展現著鮮美,可卻沒有壹點被動過的跡象。我瞟了壹眼餛飩,不禁生出壹點悲哀和憤慨——餛飩沒有遇到壹個好主人,還有姑娘妳不趁熱吃壹直盯著我笑幹什麽!
她看我看著她,臉上微紅,可能是因為我剛才的“嗯”有些冷漠(其實我只是更在意吃),她好像有些靦腆,擠了半天才說出壹句話,“冒菜真的很好吃麽?”
額頭上黑線叢生,我吃冒菜的樣子真的很誇張麽......
但因為冒菜職業愛好者的職業素養和操守,我還是很負責任和很認真地告訴她,“對滴,冒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真的嗎?”她回答得很快,帶著些驚異。
“可是我從來沒吃過,我也覺得冒菜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但是我媽媽說我不能吃,所以我就喜歡看別人吃,看別人吃我也覺得很開心。”她壹口氣說了很多話,從開始的語氣有些失落到後面變得有些開心起來,笑容也重新浮現,像個正滿足的小孩子。
“為什麽不能吃啊,這把老板娘我認識,她不會用地溝油的。”我信誓旦旦地像她保證,但其實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地溝油,管他的,好吃就行了嘛。
“不是,媽媽說我有點小病,從小就不能吃辣的,但是我很想吃辣的。”她低了頭,話音裏沒有對媽媽的抱怨,而且她壹直遵守,也就是個沒吃過但特別想吃的小姑娘。
我這才放下筷子,對小店最深處大喊了壹聲,“娘,幫我倒壹碗溫的白水吧,要大碗的。”
“好。”爽快的回答壹下子傳了出來。
我把壹片藕在溫的白水裏過了兩次,然後舉到她的面前,她楞了壹下,然後楞楞的伸出嘴吃了。
她壹點點地在咀嚼,像是要嘗出裏面的每壹點味道,而我也楞了,我沒說要餵妳啊,我是想讓妳自己夾過去吃的......
感覺,她吃得很高興,然後,好像,還想吃......
我是壹個不太會拒絕女孩子的人,所以雖然極不情願,還是壹點點地把我碗裏的冒菜餵給了她,其實我不想給別人餵東西,我也想吃啊啊啊啊。
用了三碗白水,老板娘給我翻了兩個白眼。
她吃得很飽,現在覺得她當時的笑容是更好看了,可當時只是覺得手痛和餓。
末了,她才說了壹聲謝謝,或許才反應過來她吃了很多我餵的東西,臉通紅。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為什麽說了句,“好吃吧,以後還可以壹起吃。”
說完臉就紅了,其實壹般壹起吃的意思就是妳吃妳那碗,我吃我這碗,但是現在好像有些不對。
姑娘可能沒想太多,很爽快地點頭,
“嗯嗯嗯。”
現在想來當時撩妹的嫌疑很重,想著後面去很多地方要白水又覺得我當時說這句話很傻,想著沒這句話或許我不會有那麽多開心和傷心,想著或許沒有這句話,她可以......雖然後面的事情因為這句話改變了太多太多,有很多不該,有很多後悔,可我還是想說,這句話,說得對。重來壹萬次,我也這樣做。
她用她的電話號碼換了我的,沒告訴我她的名字,我在電話裏她備註是“冒菜”,笑著給她看,又問她我的備註是什麽,她笑了笑說,秘密。
......
後來我們經常壹起去吃東西,都是辣的,加很多碗白水。
我們壹起吃過火鍋,冒菜,串串香,麻辣燙,關東煮,冷鍋串串,缽缽雞......
我曾仔細回答過她的關於“這些有什麽不同”的問題:火鍋是始祖,冒菜是幫煮版(懶人版)火鍋,串串香是手提版火鍋,麻辣燙是冒菜和串串香的親兒子,關東煮是不辣版麻辣燙,冷鍋串串是(懶人版)幫煮版串串香,缽缽雞是清涼版冷鍋串串......
冒菜,壹個人不尷尬版火鍋,與火鍋的最大區別是不用蘸調料直接吃,講究壹些的冒菜,會在底料中添加中草藥,吃了不容易上火,可謂自帶降火涼茶的火鍋。因為食用便捷,是懶人必備。
串串香,手持版火鍋,風靡川渝,覆蓋全國的吃法,以辛辣湯底居多,可以把它簡單地理解為可以穿成串的火鍋。並且價格親民。
麻辣燙,大名鼎鼎,它是冒菜和串串的結合體,正宗吃法可不是壹串壹串直接吃,而是把串串用筷子擼下來蘸食。
關東煮,不辣版的麻辣燙,也可以叫它混血麻辣燙,特點是食材壹直在煮,口味不辣十分親民,關東煮是火鍋的曾孫砸。
冷鍋串串,怕有味就吃它,是懶人版串串香,吃法和蘸料與串串香沒有區別,好處是吃完身上不會有火鍋味。
缽缽雞,冷鍋串串中的綠箭,在川渝大地上非常多。它是將煮好的串串放在架子上,食客選好串串後,只需將串串在盛有紅油的瓦罐中蘸食即可。
......
她聽完後目瞪口呆,表情和我查完資料時的壹模壹樣。
我們壹起吃過很多個地方,用各種方式要過白水,有的老板很可愛,給白水十分爽快,幾次都行,我們吃完就壹起祝他笑口常開,有的老板扣壹點,要給錢,我們就壹直要,壹個人面前擺幾碗,還偷著笑,反正不貴,妳要錢也行啊。有的老板很不可愛,說沒,我們放下沒吃的東西離開,在店門外合拍,壹起記住這家店以後壹定不能再來.....
我們會因為想吃正宗的缽缽雞,坐兩小時的公交車去附近的城市,會因為要壹個串串位置排隊到大汗淋漓,會在別人嘲笑我們不能吃辣時笑得開心,會特別告訴老板要最辣的,然後多要幾碗白水.....
我們吃過很多地方,還是最愛我常去的那家店,那是我們相遇的地方,那個老板娘給白水最爽快,溫度也正好,我不想她再多失去壹點美好的味道.....
我們互相有外號,我卻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們沒有簽過手,卻在吃東西時無數次頭挨著頭。
好多人連老板娘都認為我們是情侶,我們討論過這兩個字,結論是情侶需要很多方面的東西,我們只是壹方面的情侶。
她曾問過我有喜歡的人麽?
我用土豆堵住她的嘴,心裏想著,筷子不正指著妳麽。
我曾問她,妳會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她說,冒菜壹樣的。
我說冒菜就是個大雜燴,我怎麽知道是什麽樣的。
她笑著說,妳傻啊。
其實現在有時候我會幻想,或許她的短句是這樣的
妳會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妳!傻啊。
......
後來有壹天,我在相約的地方等她,和約定的時間過了很久,我從上午等到了下午,只等來了壹個電話。
“餵,妳在哪裏,我都等到下午了,快餓死了,快來,新開的那家冒菜超好吃。”
“妳好。”不是她,是壹個不熟悉的女聲,大人,語氣溫和。
我呆住了,不會是她媽媽吧,她媽媽可是不讓她吃的啊,“阿姨妳打錯了,我們沒有要約著去吃辣的......”
電話的那頭突然笑了出來,我才發現,我好像自己把她給“賣了”,剛想要再解釋,就聽到電話裏傳來了那溫和的聲音,“我是長生的媽媽,我和她爸其實早知道妳和她常壹起去吃東西了,最開始我們快氣瘋了,可能妳不知道她吃辣的危險,她沒有告訴妳吧,她有先心病,恩,就是先天性心臟病,常吃辛辣很危險很危險。”說完她頓了壹下,我也仿佛被巨錘壹下子擊中了頭,後背不可抑制地不斷冒出冷汗,就像蒙在眼的人重見光明發現自己以前壹直走在懸崖邊,我的呼吸不斷變重,我不想呼吸出聲音,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突然生出巨大的愧疚和恐懼,我感覺我以前是壹直在帶她壹次次觸碰刀尖,我自己卻以為那是最美的山澗,鼻子突然發酸,我差點哭了出來,有很多話像被堵在了喉嚨混著壹大堆快從心裏跳出來的悸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只是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來壹句話,
“對不起,我.....”
“沒事,妳先不要著急,”電話裏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可在我和她爸跟蹤過壹次妳們後,對不起,希望妳理解我和他爸只是害怕她.....”我點了點頭,“看了妳們半天又詢問醫生知道妳們那樣對她危害不大後,我們也就放心了,其實也怪我們沒有早這樣做,而且妳能陪她玩,讓她笑得那麽開心,我和他爸還是很感激妳的,謝謝。”她謝謝說得很誠懇,沒有別的大人對小孩的那種敷衍的語氣。
我忙說沒有沒有,就問她現在怎麽了嗎?為什麽.....
“為什麽我給妳打電話是吧?”她的聲音裏有壹絲笑意,“我可沒有要查什麽早戀的意思,這該是另壹個小家夥應該管的事情吧。我現在有壹個好消息和壹個壞消息,妳想先聽哪壹個。”我也沒在意她說的另壹個小家夥是什麽意思,只是急著回答她,“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長生的病可以徹底治好了。”我可以從她的聲音裏聽出她的開心,也顧不得是在公***場合了,大叫道:“真的嗎!”
接著就傳來壹句話,“小家夥,妳先別急,”我捂住嘴,對周圍看著我的人報以微笑,“但是我和她爸要帶她去壹個很遠的地方做壹個長時間的治療和恢復,而且醫生建議專心治療。所以,可能在未來很長壹段時間內,我們不會回來了。而且她也不能和妳,和她別的朋友,任何朋友,聯系了。妳能懂我的意思嗎?我們將要出發,昨天晚上她哭了太久了,現在累得睡著了,只有我幫她來道別了。”她的語氣有壹絲無奈。
“我知道了。”我低下了頭。
“不過長生的朋友真的挺少的,她也肯定是把妳當做最最好的朋友,甚至和那個臭小子差不多。”
“真的嗎?”前壹句直接讓我忽略了後半句,卻留到了以後超長的日子裏胡思亂想。
“真的。”很肯定。
“其實我也特別喜歡她,請阿姨告訴她,我喜歡的就是她這種女生。”我紅著臉睜大著眼睛說出了這句話。
“哈哈哈哈.......我壹定幫妳帶到。”這大笑聲讓我臉更紅了。
“對了阿姨,她是叫長生嗎?她還沒告訴過我名字。”
“這麽酷嗎,妳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我也笑了。
“是的,長生,陳長生,五歲前她叫陳愈。”
......
我當時忘了問很長壹段時間是多久,現在也不知道是多久,反正不知八年。
八年啊,奧運會都兩屆了。
我也還愛冒菜,但冒菜店都開了又關了很多家。我現在常去的那家就是以前我們壹起去店主不給倒水那家,別的可能因為大方都關門了,店主現在也要給倒水了。
我的手機沒換號,只是從2G升級到了3G,又成了4G。但是關於她的消息卻壹個都沒有。
我讀書去了外地,很少回來,每次回來都會有很大變化,我原來最喜歡的那家店也沒了,老板娘去賣快餐了,我也常去她哪裏吃不太喜歡的快餐,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幽怨,她也像小時候壹樣給我很大的份量。
她每次還會問我,有姑娘的消息了麽。
我總低著頭說沒有。
她總說沒事,我看過的那些故事裏,都是八年後就會再相見的。
其實我很想問,妳看過的“那些”故事到底是哪些,為什麽我壹個都沒看過。
但是我只是點頭,重重地點頭,壹次又壹次地點頭。
對,還會相見的。
那個關於我最愛的冒菜的我最想念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