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是知名書法家,他的《蘭亭集序》被譽為「天下第壹行書」。
但除了書法成就外,王羲之還有壹段與「牛心炙」有關的千古美談。
王羲之好吃鸮炙?
北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西元九八三年)所編成的《太平禦覽》壹書中,引述《晉書》說:「王羲之好鸮炙」(卷九二七)。王羲之真的好吃「鸮炙」嗎?
且先說說「鸮」 和「鸮炙」。在本刊第五期(二O壹六年三月號),曾經介紹南宋初出現的「新八珍」是:「龍肝」、「鳳髓」、「兔胎」、「鯉尾」、 「猩唇」、「熊掌」、「酥酪蟬」、「鸮炙」,其中就有「鸮炙」。「鸮炙」和其他七珍相比,似乎並非不易取得,怎能躋身於「珍」席呢?「鸮」在《詩經》中已經出現。〈魯頌泮水〉說:「翩彼飛鸮,集於泮林。食我桑黮,懷我好音。」「鸮」原被認為是「惡聲」的鳥類,但因為吃了桑葚,就用好聽的聲音回報。
《詩經》之後,《莊子齊物論》有「且汝亦大早計,見彈而求鸮炙」的話。挾著彈弓,就想到燒烤鸮肉,是借以諷刺那些自我感覺良好、而算計太多的人。「鸮炙」名稱的正式出現,或者也可以由此證明,最晚在戰國時代,「鸮炙」已經是很夯的食物,大家都熟悉,所以才會被莊子引作比喻的對象。
後來在《禮記 內則》中,還將「鸮胖」列為不適宜於食用。漢代經學家鄭玄解釋說:「胖」指的是脅(胸部兩邊肋骨)邊側的薄肉。但並沒有說明為什麽不適宜食用,或許也是因為「食之無味」吧!
誤把「鸮炙」作「梟羹」
「鸮」和「梟」本來不是壹種禽鳥,「鸮」只是「惡聲」之鳥,而漢代文字學家許慎的《說文解字》說:「梟食母,不孝。故冬至捕殺梟首,絕其類也。」南朝劉晝《劉子貪愛》則進壹步解釋了「梟食母」的事實:「炎州有鳥,其名曰梟。嫗伏其子,百日而長。羽翼既成,食母而飛。」並有「梟之養子,子逾(愈)長而身就害」的結論。所以「梟」是不孝的「惡鳥」,應該要趁時機捕殺,徹底消滅。
然而,晚唐的段公路在《北戶錄》上說:「古人尚鸮炙,欲滅其族,非為味美也。」把許慎「欲滅其族」的「梟」,和「味美」的「鸮」混淆了。而「鸮」和「梟」是否壹種禽鳥,也壹直是有爭議的話題。
北宋後期,陸遊的祖父陸佃(西元壹O四二——壹壹O二年),在《埤雅》書中,把「梟」和「鸮」加以區別。陸佃說:「梟食母。《說文》雲:『不孝鳥也』。故日至捕梟磔之。字從鳥,頭在木上。古者天子以春解祠黃帝……黃帝欲絕其類,使百司用之。故後世於歲始祓除兇災,取以解祠黃帝。漢使東郡送梟,五月五日作羹以賜百官。此遺象也。」
陸佃把冬至說成夏至,又引「古者」的說法,把「欲絕其類」的時代推到黃帝,「使百司用之」衍成漢代於五月五日做「梟羹」賜百官。做「梟羹」賜百官,則有告誡不可不孝的用意,也成為後世文人常用的典故。
對於「鸮」,陸佃則說:「鸮大如斑鳩,綠色。所鳴其民有禍。《匡謬證俗》雲:『鸮,禍鳥也』……《毛詩草木疏》曰:『惡聲之鳥也,入人家兇。賈誼所賦〈鵩鳥〉是也。其肉甚美,可為羹臛,又可為灸。』故《莊子》曰:『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鸮灸』也。《詩》曰:『翩彼飛鸮,集於泮林。食我桑黮,懷我好音。』言鸮食桑黮則變而美其色好其音,以況德義能革小人之非……」
「鸮」就是「鵩」,發惡聲,因此主兇。賈誼因聽了鸮聲而作〈鵩鳥賦〉。陸佃又特別點出「其肉甚美」,可以炙燒,也可作成不加菜的「羹」。看來,「鸮炙」才是從戰國傳下來的美食!所以,「鸮炙」和「梟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鸮炙」是可口的美食,但如收到帝王賞賜的「梟羹」,就不免會忐忑不安了!
《太平禦覽》引《晉書》說:「王羲之好鸮炙」。後來的著述都跟著這麽轉載。但是,整部《晉書》都不見「鸮炙」這個詞,《太平禦覽》的紀載顯然有誤。
王羲之嘗「牛心炙」而成名
王羲之未必就不好「鸮炙」,但南宋末人祝穆曾說:「王羲之年十三,謁周顗。顗異之,時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以是知名。」(《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四十六)王羲之在十三歲時去見名人周顗,周顗大為賞識,特別先割了壹塊當代的美食「牛心炙」賞他,王羲之從此而聞名。這壹段故事,確實見於《晉書 王羲之傳》。原文是:「羲之幼訥於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嘗謁周顗。顗察而異之。時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於是始知名。」
王羲之生於晉惠帝泰安二年(西元三O三(癸亥)——三六壹年),生肖屬豬。十三歲時當晉湣帝建興三年(西元三壹五年),距離曹魏滅亡(西元二六五年)才五十壹年。周顗(西元二六九(己醜)——三二二年)字伯仁,生於晉朝開國之初,當時位高望重,王導因此銜恨,但伯仁多次解救王導而沒讓王導知道。王敦要殺伯仁,王導沒有意見,使得王敦無所顧忌。後來王導看到檔案,才知道伯仁曾經多次救助自己,悲不自勝,對兒子說了「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話。
「牛心炙」是當時的頂級美食,還有以下壹段故事可以佐證:晉武帝的女婿王濟,是壹時俊彥,但生活奢糜,晉武帝曾在他家裏嘗到味道非常好的「蒸肫」(肫是鳥類的胃),原來是用「人乳」蒸的。武帝很不以為然。武帝的舅舅王愷,也非常豪奢,養了壹頭牛,名叫「八百裏駁」,牛角牛蹄常擦拭得雪亮。王濟向王愷挑戰箭術,用壹千萬錢賭王愷的牛。王愷自恃射技高超,還讓王濟先射。王濟壹箭中的,立刻呼喚取牛心來,吃了就走。(《晉書》卷四十二王濟傳)
「八百裏駁」指顏色駁雜但能日行八百裏的牛。當時駕車的主要是「牛」,牛的速度越快越珍貴。王濟卻以壹千萬錢去賭「牛心」,結果是「促左右探心作炙,壹啖而去。」後人就用「賭牛作炙」記載這件事。可以想見在當時「牛心炙」的珍貴了。王濟是王渾(西元二二三——二九七年)的次子,卻比父親早死,才四十六歲。他的年輩還在周伯仁之前,我們有理由相信《晉書》所說「時重牛心炙」的時間,包括了魏代。
王羲之和「牛心炙」的因緣成了千古美談,所以後人常說「宴客牛心炙」、「他時名譽牛心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