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聽說那種不離不棄的隊形。不離不棄,所以很美。
很少有人單純的欣賞壹只大雁,因為它們不壹定漂亮。所有人心中的大雁,都是天空裏渺茫的小小黑點,壹點壹點,連綴成行。
前幾天翻閱字典,突然翻到“雁行”的詞條。舊時用作兄弟的代稱,這麽壹句話清清楚楚的寫著。
兄弟的代稱。兄弟。
壹瞬間擡起眼向遠方望去,往事在呼吸吐納中洶湧重現。兄弟。簡單的音節,伴著略微發痛的心跳,穿越了黑夜白晝,平靜壹如往昔地,來到妳身旁。
很久之前的壹個冬天——或者是孩子意義上的很久之前——我曾收到壹條嬉皮笑臉的短信說我做妳哥哥吧。發件人是壹個平素熟悉的告我壹級的男孩,有壹個非常不怎麽樣的與我只差壹個字的名字。我想了想,掏出手機回復,好。手指離開溫暖的袖籠,頗有些戰戰的逐個按下那些硬質塑料的鍵,拼出壹個字,好。然後發送。對方似乎心滿意足般的不再回復,我不太在意,擡起頭來看看夜色。其實我正站在教室前等著上課,有昏暗的光從教室裏透出來。我在淡淡的昏黃裏哈出壹口氣,心口似乎被“哥哥”的字眼加熱了壹點,看著奶白色的呼吸在冷風中變化著具體的形狀,竟有著不相幹的驚喜。
後來上面說的這個人就成了哥哥。姑且稱他為J。J從無關痛癢的熟人變成哥哥,也仍然無關痛癢。本來麽,認兄弟姐妹在獨生子女中間壹直是流行的遊戲,因為缺少親生的兄弟姐妹,又不願真如拜義父義母那樣認真過頭。所以,仍舊像過去見到那樣輕描淡寫的打招呼,不過變了壹個溫暖的稱謂。妹子。他叫。噯。我彎起眼睛笑壹下。走廊裏有其他眼光落過來又迅速轉開。J高大英挺的身子晃壹晃,說下周我們的足球比賽妳看不看?不看,我說,我忙啊,再說,過去都沒看過,也看不大懂的。J禮貌地“哦”壹聲微笑了,之後走開。
其實我知道J的足球似乎在學校非常有名。但由於自己對體育不開竅始終沒有關註過。J成為我無關痛癢的哥哥之後,壹次女生們的聚談上,有人提到J,說了不少崇拜的話,我插嘴道他是我哥。妳哥?目光齊刷刷轉過來,我有壹點窘,心裏有壹點好笑,擺擺手說,嗨,就是那種隨便叫壹叫的麽。哦,之前的崇拜者語調又恢復活躍,他真的好帥啊。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笑,認識這麽久的壹個男生,經從未發現他“好帥”過。
後來便仔細的觀察。還是普通的中學男生。高,寬肩,長腿,很結實。五官沒什麽,也許因為太過熟悉,看不出令人心動的帥氣。深栗色的頭發,不算過短,蓬松的淩亂著。走路跨步很大,略微有點外八字,高嗓門的壹路跟人打招呼,碰到我時聲音稍低壹點,有點對妹妹的周到,也會偶爾笑,顯得和氣。怎麽看,都是壹副簡單隨意的模樣,至多是陽光型。和帥沾不上邊。
倒是J的某個朋友,有著很剛毅的俊臉和充滿霸氣的打扮,年輕人的張揚在他身上沈穩而獨到的顯現出來。後來因J的原因馬馬虎虎地認識了,馬馬虎虎的發生了半個故事,他猶豫他的,我猶豫我的,等我們都猶豫過了發現距離早已扯得無限遠,於是不久之後他交了漂亮的女朋友。我猶豫的結果是相信了他,他猶豫的結果是相信了別人。我可真是始料未及,我對J說。J拍了拍身邊的大樹說,妳咎由自取,漂亮男孩只喜歡漂亮女孩,妳現在只可愛,不漂亮,等妳能漂亮的打扮自己的時候,他根本不在妳眼裏了。J擡頭看天,說,不信咱瞧著。
這是很後來的事,那時我已和J無話不談。我們開始走向無話不談的義氣兄妹,是有壹個很清晰的界限的。之前,無關痛癢。之後,無話不談。
那是春末的時候。他在踢球,我和好友路過操場,買了壹瓶水邊喝邊散步。他突然跑過來說,嘿,水給我喝點。我說哎這怎麽行我喝過的,給妳買壹瓶新的好啦。當時他沒有穿上衣,我有點臊,別過臉去不看他。他不理會我的話,開心地搶過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下去,之後脫口而出似的說,哎,妳羞什麽,我是妳哥哥。像是覺得很好玩的朗朗笑了好多聲,我的內心卻泛起漣漪。是我哥哥。那壹瞬間我意識到這個男孩為我改變的不只是壹個稱謂,他把我當作不用避諱的親人。於是我扭過臉沖他咧開嘴笑,伸出手指戳他癢。哈哈笑著打作壹團,有什麽東西在笑聲裏壹點壹點地放松下來。也許真的是心底純良又略有些傻氣的緣故,沒有那些心思叵測的男孩認個妹妹那樣復雜曖昧的心思,他對這樣兄妹的認識似乎還停留在古人拉開香案拜把子歃血立誓壹樣的豪氣裏。我在任何人面前都有與生俱來的戒備,突然在他面前開始瓦解。
某次正經過樓道,不提防被剛洗過手的J彈了壹臉水。十分氣急敗壞,吼了他壹聲“大傻”。他立馬側過頭瞟我壹眼,迅速且平靜的叫,二傻。我被他噎住,好久了壹聲長嘆道,真是智者千慮必有壹失啊。心裏暗自忖道,以後千萬別罵和自己沾親帶故的人,比如說自己的媽媽是豬就是說自己是小豬,比如說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子是大傻就意味著自己是二傻。壹點點悔意伴著不由自主的笑蕩漾開去。
日子壹番又壹番像什麽人模糊的場次壹樣抓不著大意,我身邊的好朋友散去又重來,我被人傷了心,我的課業負擔漸漸重起來;J和他的好朋友鬧騰不休,J美麗並且酷得像朋克的女友壹腳踢了他,J升入了高三。很奇怪地我和J的教室始終是對門,我們就在對門的教室裏進行著類似的生活,有點疲倦卻粼粼閃亮。不是交換想法,J已經不再像過去的幾年裏天真到眼睛發亮,有時帶起深藍方框粗線條的眼鏡,蔫呼呼像磨平棱角的鵝卵石。累死了,他邊說邊趴在欄桿上,不看我。我安慰似地拍拍他,沒有吭氣,看著樓下來往的學生。
我要考Z大的自主招生。他突然說。
是麽,心裏微頓了壹下。Z大不是很好考的,很重點呢。
是啊,我知道。他沒精打采用手指劃著木制的扶手。更何況是自主招生呢,可我準備好久啦。他忽而站直了身子,壹下子又成了高出我許多的大男孩,臉上有堅毅而自豪的表情。
呵呵,我說,哥,會成功的。
後來看到他專門買來的壹本壹本用來準備考試的習題集,翻閱的時候心裏突然點燃希望。滿滿地寫過字的書撫起來有凹凸感,他真的努力做了那麽多題,真的放下足球和雜亂的心思,真的在他簡單的心裏存下了這樣的夢。
他第壹次這樣不隨性的相信壹件事,第壹次這樣約束自己,第壹次因為壹個夢而腳踏實地地努力。這個在學校裏因為足球技術和俊朗外表被無數人悄悄關註的男孩,我開始真的相信他可以成功。
我是那麽不希望看到他希望破滅後迅速灰下去的眼神。那麽不想看見,卻真的看見了。
他接到通知落選的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旁邊。似乎他都不如我傷心。我甚至哭了好久,他只是灰灰地看著我,之後以冰冷的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說:
傻姑娘,妳哥還沒有完蛋吶。壹起努力哦。
還沒完。淚水壹剎那勇敢的收回眼眶。
之後的時間太快,我需要詳細地理過才能看清幾個慢鏡頭。J飛跑著去打水。我在教室埋著頭刷刷演算。J問老師問題,俯著腰的樣子。我揉揉眼睛深吸壹口氣掏出英語單詞本開始背。壹二三四次模擬考,他笑瞇瞇跑來告訴我成績。班主任期中考試後打來誇我進步的電話。壹頁壹頁像是拼圖,未來的樣子似乎越來越完整。
高考前,學校都已放假,我路過J的班級時看到J還坐在窗口前安靜的翻書。我笑著看他,又躡手躡腳走掉。他像個戰士了,他比考Z大前更平靜也更現實了,但是更堅定了。這個戰士最終殺完他的最後壹仗,打電話給我:
“餵。”沒有悲喜的聲音,平時壹樣的厚實和明朗。我定下心。
“還好吧,..數學..數學不太好。”有點低下去的調子。
“沒有想象的難,也沒有希望的容易。”
“反正,總之考完了。”他笑著收了線。
我籲了壹口氣,像是自己親歷了高考。看看日歷,下意識的動作,其實不看也知道,我還有整整壹年的時間。
只是妳這壹年我都陪妳走下來了,我最辛苦的壹年,卻還要獨自面對。
惱裏的想法不安全的蠕動,我“啪”的展開習題冊,把它們壓下去。即使沒有人看著,我也不願意讓自己失望。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J的成績和預想的差不多,不差,但也不算很好。J沒有什麽情緒波動,畢竟曾經是不很用功的學生。只是突然宣布要出國,因為不甘心念二本的學校。問我是不是同意,我笑笑說我有什麽否決權,妳查好那邊學校的情況,就好。他說爸爸很仔細的考察過,應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