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非,妳在國外壹個人辛苦不辛苦?”陳雯雯停下手裏的刀叉。
“還好吧,我有個同宿舍的師兄叫芬格爾,很照顧我的。”路明非還在對付那塊烤羊小排,他的聲音在Aspasia餐館的每個角落裏回響。
這是壹棟臨河的老房子,解放前是壹個法國商人的三層洋房,被Aspasia買下來之後重新裝修,保留了原裝老舊的榆木地板,四面墻壁卻全部砸掉換成了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間打通,樓板也都砸掉,擡頭就是挑高8米的穹頂,近壹百年前的舊木梁上懸掛著壹盞巨大的枝型吊燈,而此刻吊燈是熄滅的,巨大的空間裏亮著的只有路明非和陳雯雯桌上的燭臺。
路明非差點以為自己被凱撒晃點了,因為遠看這棟建築壹片漆黑,和關了沒兩樣。車停下的時候他才看見門前留了壹盞燈,壹名侍者打著傘站在雨裏,對路明非躬身說,“今晚Aspasia包場。”
就在路明非掉頭就要溜的時候,侍者打開自己背後的門說,“Ricardo M.Lu先生,不會有人打攪您的用餐。”
路明非這才明白,他那個錢多得燒壞腦子的老大把整個Aspasia給他包了下來。
陳雯雯穿著那身熟悉的白裙子,白的近乎透明的白裙子,白色的蕾絲邊襪子和平底和(原文)黑色皮鞋,燭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壹層暖色。
路明非壹輩子沒有這麽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後腰插了壹根搟面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壹板壹眼。這有壹半是那身昂貴正裝的功勞,雖然不知道這身衣服是不是凱撒老大給小弟發的福利,但是穿著這種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弄出點褶子來就不好了。根本沒有人給他們看菜單,只是簡略地詢問了什麽忌口之後,喝著壹瓶1997年產的瑪高紅酒,菜就悄無聲息地上來了。
侍者解釋說行政主廚為了這次包場下午就選定了最好的幾樣食材,名字拗口的奶酪是在意大利什麽山裏的山洞裏發酵了五年的,羊從生下來吃的每壹個草都是意大利本地的,魚鮮則取自日本,以確保每壹道都合乎他們嚴格的米其林三星標準雲雲。路明非看著自己碟子裏那壹小塊袖珍的羊排,盤算自己壹口下去吃了多少勞動人民的血汗。
左手不遠處豎插著壹艘巨大的古船,那是壹艘打撈上來的明朝沈船,被海水腐蝕了多年的舊船板上擱著不同年份各式各樣的酒。右手邊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蔭路,林蔭路外是小河,雨嘩嘩地打在玻璃上。
(原圖就是這樣,有可能印刷問題吧)路明非壹輩子沒有這麽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後腰插了壹根搟面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壹板壹眼。這有壹半是那身昂貴正裝的功勞,雖然不知道這身衣服是不是凱撒老大給小弟發的福利,但是穿著這種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弄出點褶子來就不好了。
由於看起來委實很像有錢有閑有品位的認識,在侍者詢問羊排要幾成熟的時候,路明非甚至放棄了自己壹貫喜歡的“全熟”,而像個美食家那樣矜持地說“五分”。
怎們能不好呢?他記憶裏陳雯雯永遠都穿著這壹身白得像是透明的白色裙子,坐在陽光裏的長椅上看書,似乎不穿這條裙子,陳雯雯就不是陳雯雯了。在漫長的三年裏他即使湊得離陳雯雯很近很近,也覺得自己是在遠遠地眺望她,因為她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男生在關心她,總被那些人的影子圍著,那些人都比他出色,讓他在靠近的時候自慚形穢。
而現在還是這麽壹身白色的裙子,陳雯雯肌膚上流淌著壹層溫暖的光,他擡眼就能看到那雙目光婉轉的眼睛,聞見她頭發上某種戲法水溫和的香味。以前圍繞著陳雯雯的那些人現在沒有壹個能打攪他們,今兒這Aspasia……爺包場了!
音樂聲若有若無。
“妳喜歡這首歌麽?”路明非問。
“喜歡,是Dalida的《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陳雯雯說,“路明非……妳變啦。”
路明非壹怔,變了麽?拽起來了?不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子了?開始欣賞Dalida的歌了?終於有這麽壹天王八翻身了!
“先生,要不要來這邊選壹支配甜點的甜酒?”侍酒師恭恭敬敬地過來問。
“嗯,好!”路明非點頭,挺起胸膛氣派十足地離座。
侍酒師引他到那艘古船充當的酒櫃前,壹邊指點著壹支支小瓶金黃色的甜酒給他介紹,壹邊壓低了聲音,“上甜點的時候,需不需要給女士準備壹份驚喜?”
“驚喜?”路明非壹楞。
“這樣難得的環境和場合,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吧?壹份驚喜搭配甜品是好主意,譬如,我們可以把重要的壹句話坐在奶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師笑笑,“需要請告訴我。”
路明非醍醐灌頂,這樣壹個場合,壹個難得的、把兩個人和整個世界分隔開的雨夜,壹頓精致的意大利菜,喝了壹點酒,空氣裏浮動著Dalida的低唱,燭光灑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難道不是為了說出什麽重要的話來麽?這根本就是為表白而準備的舞臺啊,女主角在看著妳,眼簾低垂,聚光燈已經打在妳身上,麥克都遞到妳手上了,妳不說出那句“我喜歡妳”的話,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可他喜歡陳雯雯麽?有點不太確定,不過至今收到她的短信還是會心裏壹顫的。
那麽諾諾呢?該死!這個紅發小巫女的名字不合時宜地往外鉆。現在不是妳演女主角的場合啦,妳的名字不要在我心裏蹦啊蹦的了,妳的男主角是凱撒啦,跟我又沒有關系……路明非腦子裏亂糟糟的。
壹個人會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麽?路明非記得自己看過壹份報紙上說不會,妳要是說自己同時喜歡兩個,就說明妳壹個都不喜歡。
路明非十九歲,光棍至今,很想認真地喜歡某個人。
他心事重重地坐回桌邊,面對碟子裏剩下的幾小塊羊排。每個人都說進入卡塞爾學院就不能再往回看了,因為已經沒有退路,可自己跟其他人不壹樣。屠龍或者拯救世界什麽的,自己真的不是那塊料,上學期的成績單還沒拿到,可能會掛科。諾諾永遠是視線的焦點,聰明,精幹,開火紅色的法拉利,卡塞爾的“A”級,妳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可又永遠想知道,她的壹切都很美好,跟她比起來陳雯雯只是普通女孩。
但他夠不到諾諾,他是諾諾的小馬仔,跟著諾諾鞍前馬後,能配得上諾諾的只有凱撒……也許還有楚子航。
諾諾是只遠在天邊的鳳凰,陳雯雯咫尺之遙,伸手就能夠得到。
也許陳雯雯在等自己說什麽。
別讓諾諾繼續在自己心理搗蛋了,把小巫女的影子壓下去算了,再怎麽,都是遠在天邊的空影,想得越多越不開心。只要說壹句表白的話可能就有女朋友咯,這輩子還沒有過女朋友嘞,沒寫過情書,沒煲過電話粥,每年情人節都是死忠的去死去死團團圓,這樣今年的聖誕節就可以不用跟芬格爾那個萬年廢柴光棍師兄壹起看《斷背山》度過了啊!
路明非心裏好似有個小魔鬼在舞蹈。
他擡起頭,看向桌子對面說,“我其實喜歡……”
“鎮靜,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臉上。”路明澤淡淡地說著,切著碟子裏的藍鰭金槍魚。不是他胖胖圓圓的表弟,而是那個和他交易了生命的魔鬼版路明澤。這家夥壹身黑色正裝,頭發梳得壹絲不茍,打著領結,上衣兜裏塞著蕾絲邊的手帕,衣著和這家酒店的品味如此的默契合拍,讓人覺得他本該是坐在這裏吃飯的客人,衣著樸素得有點寒酸的陳雯雯才顯得不協調。
果然是小魔鬼在舞蹈……
“我其實真沒想吐妳壹臉,”路明非說著,猛地舉起餐碟,“我是想壹碟子拍妳腦袋上!”
“妳思想鬥爭了那麽久,我等得有點無聊,所以把妳召來說說話,哦對了,生日快樂,哥哥。”路明澤舉杯,抿了壹口後皺了皺眉。
“波爾多五大酒莊裏我最不喜歡瑪高酒莊,因為它是波爾多產區的酒莊,可釀出來的酒卻有點像勃艮第產區的。”路明澤評價說,“金槍魚煎得正好,不過如果是我做,我會配松茸來調味不是松露,讓我嘗嘗妳的羊排……”
路明非壹巴掌把他拍了回去,三口兩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這樣我能讓妳也不如意壹下,免得總是妳牽著我的鼻子走。”路明非比了個鬼臉。
“怎麽會?妳是我最重要的客戶,在妳剩下的三次召喚權沒有用完之前,我都會忠誠地服務於妳。”路明澤微笑,“這壹次不算,這壹次是我主動的客戶隨訪。”
“沒什麽事兒快從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陳雯雯並不是他的“初戀女友”。
“初次暗戀的女生。”路明澤及時給出正確的定義。
“滾!總之我跟美女吃飯呢,拜托妳放我回現實世界好不好?看著妳我有些食欲下降!”
“我很喜歡這個餐館的環境。”路明澤不理睬他,慢悠悠地舉杯,“那艘古船和老舊的榆木地板很協調,但是設計師又用大理石和有機樹脂很現代的分割了空間,新與舊在這裏格外的協調,既私密也開放。難怪他們收費那麽高昂。”
“妳唧唧歪歪什麽呢?沒事拜托妳快滾。”
“我尤其喜歡這張桌子,看起來它是壹個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這裏的人視線四通八達,像是能掌握整個空間。”路明澤推開碟子和酒杯,雙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頂住下巴,看著路明非,“這是壹個權與力的位置。”
“又來了……”路明非捂臉。
“妳不喜歡?可妳已經感覺到權與力的欣喜了,不是麽?”路明澤微笑。
“什麽權與力的欣喜?妳腦子燒昏了吧?”
“是不是從來沒有這樣的支配感?感覺勝券在握,把什麽東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明澤舉起酒杯,“其實壹瓶頂級的紅酒和壹瓶普通的紅酒,工藝差不多,都是種出葡萄來,在橡木桶裏發酵過濾,分裝出售。但是前者的價格是後者的幾千倍。很多人都沒有能力區分頂級紅酒和壹般紅酒的口感,必須對比著喝才能分辨出來,但是他們仍舊聲稱自己是熱愛紅酒藝術的人,並且熱衷於收藏最昂貴的紅酒。妳知道這是為什麽?”
“炫富唄。”
“不僅僅是炫富。品嘗最貴的紅酒,讓這些人感覺到自己掌握著權力。昂貴的紅酒上附加著許多看不見的價值,釀酒師的精細,品酒師的稱贊,以及時尚人士的吹捧,這瓶紅酒價值8000塊,並不是裏面的酒值8000塊,而是那些蜘蛛網壹樣延伸出去的,看不見的價值,它們遠比酒本身值錢。”路明澤輕聲說,“人類品嘗這酒,就像?啜飲權力的精華,鮮紅的,和血的顏色壹樣。”
“拜托妳能不能改掉有話不好好說的毛病?”路明非壹腦袋霧水。
“妳剛才開心了,我能感覺到。”路明澤說。
“好吧,妳是我肚裏的蛔蟲,對此我沒有意見,下次用力把妳拉出來……”
“妳開心是因為以前妳仰視陳雯雯,和她壹起值日,她對妳笑壹下,妳都覺得那是彌足珍貴的記憶。但是現在不壹樣了,現在妳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著8000塊壹瓶的紅酒,吃行政主廚為妳準備了壹個下午的東西,外面停著壹輛會送妳去機場的豪華車,角落裏的侍者在等妳的任何暗示,譬如壹個響指!”路明澤伸手在半空中,壹個清脆的響指,“我要壹杯熱的伯爵茶。”
微笑的侍者來到桌邊,把琥珀色的茶水倒進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沒有覺察這桌上的客人已經換了。
路明澤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揮揮手,侍者鞠躬後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這就是壹種權利,雖然是最渺小的壹種權利,可是依然能夠嗅出權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明澤嗅著自己的指尖,瞥著路明非,“其實妳也嗅到了,對麽?此時此刻對妳而言,陳雯雯誌在必得,因為妳掌握了權利之後,妳再也不用仰視她,相反妳還會拿她和諾諾比較,她沒有什麽地方比諾諾強,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但是諾諾距離妳太遠了,高不可攀,妳現在握在手中的權力還不夠,妳還是需要仰視諾諾,但是不需要仰視陳雯雯了,甚至妳可以俯下身……”隨著路明澤的話,壹頁攤開在桌上的紙巾無風而起,落在地上,路明澤緩緩地彎腰拾起,把紙巾扔在路明非的面前,“把她撿起來,原諒她對妳做過的壹切。”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那頁紙巾上,心不由得抽緊,紙巾上沾著淋漓的血,壹個鮮紅的心形,紅得像是要滴落到桌面上。
“妳還要麽?”路明澤幽幽地發問。
“把這個鬼東西拿走!”路明非怒了。
“是番茄醬啦……剛才不小心弄上去的。”路明澤聳聳肩,“玩笑……玩笑。”
“見鬼!”路明非摸著自己的胸口連喘粗氣。
“不抓住權力,任何人都會自卑,就像沒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裏沒有它的位置。”路明澤玩著那把純銀餐刀,垂目看著壹團銀光在手中翻轉,“相反,掌握權力的人,曾經高不可攀的女孩會變成塵埃裏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敵也會對妳跪地求饒,這就是權與力。妳可以說它是魔鬼,但是每個人都會因得到它而狂喜。嘗到了甜頭的人就會喜歡這東西,渴望把越來越多的權與力握在手中。想沒想過有那麽壹天,就像妳現在面對陳雯雯,妳會考慮是不是俯身把諾諾撿起來,因為對於那時的妳來說,她只是塵埃裏的壹個泥偶。他再也不會捉弄妳,不會壹臉驕傲,甚至她哭著求妳,妳都不會動心。那種權與力……對妳而言唾手可得,只要妳願意。”
路明非這次是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噤,雖然路明澤確實還能搗蛋,但絕大多數時候,路明非還是把他看作自己這邊的,對那個四次召喚交易生命的契約也將信將疑。
可是說這番話的時候,路明澤幽深的金瞳裏跳蕩著妖異的光,平靜的語氣裏仿佛藏著冷笑,聽的人心裏壹片冰涼。
真的會有那麽壹天?就算諾諾哭著求自己,自己也不會動心?不可能吧?以小女巫那個死倔的性格,她要是哭,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快樂王子都TMD心碎了,和尚都還俗,自己還能壹顆紅心不動搖?太扯淡了吧?自己就算修煉什麽太上忘情的秘笈就能修的這麽拽?
“呸呸!”路明非往手心裏唾了兩口,然後伸向路明澤,“來吧,唾過了,權與力,拿來吧。”路明澤楞了壹下,笑了“可以啊,妳求我就可以。”
“求求妳了,弟弟,給我權與力呀,讓我看看諾諾求我是什麽樣子。”路明非毫不猶豫。
路明澤終於無話可說了,沈默了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哥哥,妳不是真心求我。”
“做不到說什麽大話,牛皮哄哄,妳裝大人很來勁?”路明非說,“切!”
他不想再跟路明澤認真了,認真想路明澤說的話,越想越驚悚,唯有把他當做壹個小屁孩兒忽視才會感覺到心裏舒暢。
“但會有壹天,妳會真心來求我。”路明澤說,“那時候我將給予妳,我所答允的壹切……我先撤了,哥哥妳事十九歲了,要盡可能地多惠顧我的生意,合作開心愉快。”他從椅子上蹦了下來,他只有八九歲孩子的個頭,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
“餵,問妳個問題,妳覺得……陳雯雯和諾諾誰更好壹點?”路明非拉了他壹把。
“諾諾。”路明澤似乎想都沒想。
“為什麽?”
“我更傾向於身材好的女生。”
路明非眼前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