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南的冬天別具壹格,她就那麽露出壹點點面容,已經讓我醉得深沈。
贛南的冬天冷而不寒,暖而不燥。贛南的北面有高山形成屏障阻攔冷空氣南下入侵,四周又受到北方幹冷空氣團的控制,冬天來得很遲,而且陽光充足,氣溫宜人,很少雲雨。以武夷山脈、羅霄山脈、南嶺山脈為界,當冬風挾著如刀的凜冽奔向人間,南嶺山脈下贛南梅關古驛道的梅花正在陽光裏默默含笑,梅關古驛道另壹邊的廣東仍然陷在秋的燥熱裏不能自拔,而福建呢,已經露出冬的猙獰面貌了,似乎要被海風撕咬得天崩地裂。湖南則像大西北漢子般豪邁爽快,痛痛快快地將大把大把的雪拋灑於天地間,他們都遠沒有贛南冬天的風情典雅。贛南的冬天雖然也還是很冷,但這種冷不濃烈,沒有福建、湖南冬天的冒進,也沒有廣東冬天的消極,取而代之的是壹種溫婉綿長,壹份內斂含蓄。壹陣寒流侵襲過後,生怕把妳凍傷似的,立刻綻放舒服的暖陽,如熟女這般體貼,把幾多情感涵養在心底,這份柔情與蜜意滲透於每個日子,每個瞬間,每個角落,讓妳不知不覺間便走進了這種美好情境,走進了她,就難以行走出來。
我也曾去過緯度更高的冬天的贛北,那裏的冬天空曠而沈寂,枯荷點綴的湖塘就像飽經滄桑即將走向生命終點的老人,沈澱了無盡的甘苦,神態淒美,憂郁滲透於臉盤的每條細紋,讓人不自覺地抗拒腳步的前移。
贛南的冬天卻是彩色的,生氣盎然,平靜的外表下,勃發壹顆狂熱的心。
壹望無際的臍橙園裏,橙香湧動,壹片橙黃與繁忙,壹個臍橙是壹個橙色的音符,滿山的臍橙匯成壹曲生命的樂章!陽光下,臍橙閃閃爍爍,呈現出黃金般的光澤,臍橙樹則是翡翠般的墨綠,他們層次分明,晶瑩剔透,相得益彰,煞是好看!壹陣微風吹來,滿山墨綠、深綠、淺綠樹葉掩映下橙黃的果兒隨風起舞。
壹個臍橙就是壹個美麗的姑娘,在冬陽的律動裏,她們妳方唱罷我登場,爭相演繹著豐收的喜悅。摘壹個,脫下她橙黃的外衣,含在嘴裏的鮮肉刺激了味蕾,壹股濃烈的香甜從嘴裏壹直甜到心裏,讓人不禁感嘆,冬天也可以如此這般香甜、香艷。
比橙園更熱鬧的是贛南冬天的村莊。冬日的暖陽中,豐饒的村莊頭枕著豐腴的山丘,幸福地躺在金褐色的土地上。陽光懶洋洋地照在壹棟棟、壹排排嶄新小洋樓的玻璃上,折射出村子裏老人倚在墻根瞇著雙眼舒暢打盹的影子,身邊的狗搖頭擺尾,似乎是要趁主人睡著悄悄進行壹場狂歡,空氣裏蕩漾著壹陣陣的暖意。門前屋後勤勞的阿嫂們正忙著“曬冬”,她們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在歡歌笑語中晾曬起壹年豐收的果實,也晾曬起火紅的日子。臘肉、香腸、板鴨、紅薯幹、辣椒等各種美食被陽光照得金光閃閃,香味四溢,空氣裏都是醉人的甜蜜。夜幕降臨,圍屋裏的燈籠高高掛起,寒風中那壹抹鮮艷的中國紅是人們心中燃燒的火把,照亮著鄉村的夜晚。方桌前,農夫們正在盤算著下壹年的收成,婦女們在忙著準備過年的新衣,孩子們則如饑似渴地吮吸書本裏的養分,圍屋外,狗叫聲、鴨啼聲、機器轟鳴聲此起彼伏,好像壹曲奔放的協奏曲優雅地流淌在村莊每個角落。
贛南的冬天不僅僅富有生機和活力,更擁有壹份難得的純粹,她厚積薄發,厚德載物,剛毅而深沈,讓人感受到希望和力量。大雪節氣壹過,贛南的冬天就變成青赭色的,起霧的時候會泛出壹層淺灰。這兩種顏色浸泡在冰冷的空氣裏,沈澱,再沈澱,經與凍僵硬的泥土攪拌混合,便裸露出壹種高貴的氣質,營造了神秘而凝重的意境。品讀這份氣質立刻會讓往日躁動不安的心,從浮華的追逐中喚醒,只留壹份難得的寧靜。用心去感受這種意境,就會從中攝取到壹種獨特的力量,並漸漸愛上了她,悄悄譜寫壹曲冬季戀歌。
都說冬雪才是冬天真正的主人,贛南的冬天偶爾也下雪,年均降雪日只有壹兩天。但雪特別清澈,壹片壹片,落得也仔細,好像怕攪擾了這純凈的世界。漫天晶瑩的雪花在空中輕輕遊蕩,被寒風壹吹,就變得模糊,漸漸消逝而去。雪花如乘風舞動的舞者,用自己空靈的氣質,把冬天裝點得如此皎潔,如此飄逸,不容任何人褻瀆。這樣的冬天,這樣的雪花,如此這般從容優雅,超凡脫俗,或許是因為她們的生命本身就飽滿和富足,所以對過往的熱鬧與繁華、喧囂與燦爛也無暇感傷了。
寒風勁吹的日子,妳要是登上贛南的山頂,滿山的植物盎然挺立,就在那壹派蕭瑟中,壹簇簇喜人的翠綠拔節生長,那些大雪壓不住,狂風吹不倒的生靈,詮釋了贛南冬天的性格。世間變幻、時光荏苒,所有的事物都會在日月的交替裏,新陳代謝,唯有這份精神獨立其上,永恒延續。
贛南的冬天其實就是壹枚埋在土壤裏,埋在雪花裏,埋在人們心窩裏的種子,積蓄了巨大的能量,隨時準備萌芽。
行走在贛南的冬天裏,我沈醉在寒風裏的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