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壹放學就往街上跑,當然,這是在口袋裏有幾個錢的時候。穿過小巷,翻過小橋,就可聞到油炸臭豆腐的香味。經營油炸臭豆腐的是個瘦瘦的老人,眉毛胡子全白了,他總是挑壹副擔子,擔子其實是木頭做的箱子,前面壹個箱子放著臭豆腐、醬油、辣椒醬和壹疊小盤子,還有壹個罐頭瓶,裏面插著幾雙筷子。後面壹個箱子安放著壹只小煤爐和壹口鍋。
老人總是站在街的拐角,專心致致地油炸臭豆腐。從沒有聽過他的吆喝聲,但總有許多食客尋著香味而來,在他的小擔子前站成壹圈。他的臭豆腐很有特色,乍看上去黑不溜湫,和別的臭豆腐沒有什麽兩樣,但壹入鍋再壹出鍋,就變得金燦燦、香噴噴,塗上壹層醬油或辣椒醬(他的辣椒醬是自制的,紅艷艷的,辣得香,辣得舒服),黃黃紅紅,煞是好看。小心翼翼咬上壹口(因為非常燙),外黃內白,外酥內嫩,香辣刺激,此時已不是在吃而是舌頭打著卷往下吞。
老人壹次總是只炸幾塊,炸好幾塊賣幾塊,所以等的人都是壹個吃,其他的人***同行註目禮。吃油炸臭豆腐的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真的很奇怪,江南女子都是不吃辣的,但壹到這擔子前就都變成“辣妹子”了,辣椒醬塗了厚厚的壹層還要塗,女人此時也不管斯文了,直吃得嘴唇通紅,涕淚交加,熱汗直冒。老人只是不住地說:辣得結棍,勿要吃得格許多。說歸說,他也不去阻擋。所以,老人的辣椒醬每天都要消耗壹瓶。
那時,我父親每月給我五毛錢,至少有壹半的錢是貢獻給臭豆腐了。壹塊臭豆腐壹分錢,吃完壹塊,這壹天才能安靜下來。有時候沒有計劃好超支了,那麽,我就克制住自己不往那裏跑,怕自己的眼睛裏會長出鉤子來。不過,那樣的時候,只要我不小心溜到老人的擔子前,老人總會洞察壹切,好象發現了我的口袋裏沒有半分錢,就會笑瞇瞇地炸壹塊最脆最嫩的送給我吃。不好意思白吃,等下個月父親寄錢來的時候,我馬上就去還給他,老人也收下,但必定多炸壹塊臭豆腐給我。
離開那個江南小城二十多年了,我再也沒有吃過那樣美味的油炸臭豆腐(雖然我在其他江南城市也吃過油炸臭豆腐,但是味道好象總是差了壹點)。它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裏,和它壹起出現的還有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白胡子白眉毛的瘦老人。
肉骨頭粥
我只吃過壹次肉骨頭粥。
那是江南冬日的壹個星期日的早晨,壹向節儉的舅母突然提出帶我去吃肉骨頭粥。我受寵若驚,壹路屁顛屁顛地緊跟在她身後,生怕她又突然改變主意。
沿著青石板路,穿過熙熙攘攘的菜市,拐進壹條小巷。遠遠看見壹個小鋪子飄出陣陣白霧,還聽到鐵勺敲鍋沿的聲音。舅母領著我走進這間鋪子,鋪子裏已經座無虛席。大家都在唏哩嘩啦地喝這叫肉骨頭粥的東西,好象這東西真的很好吃。
老板娘把我們領進裏間的竈旁,滿臉歉意地說:“就在這裏吃吧。”老板娘是壹個40來歲的女人,頭發齊耳,壹絲不茍地用黑色的發卡別在耳後。我生怕舅母臨陣脫逃,趕緊自做主張說:“可以可以。”結果招來舅母兩個白眼。“好吧,來壹碗肉骨頭粥。”老板娘壹手抄起大鐵勺,壹手揭開大鍋蓋,頓時壹股熱浪席卷著肉粥的香味撲鼻而來。她用大鐵勺在鍋裏攪了攪,盛了壹大碗粥遞給我。這碗粥是灰白色的,米已經煮得不見原形,粥面上還點綴著幾小塊肉骨頭。我小心翼翼地嘗了嘗,嗯,香香糯糯,黏黏呼呼。真的不需要“吃”,只要喝就行了。我就這樣站在大竈旁,端著大碗,呼啦呼啦地喝著有生以來第壹次肉骨頭粥。最後還像小狗壹樣把那幾塊肉骨頭啃得幹幹凈凈。那碗粥花了舅母5分錢。
後來,舅母告訴我,煮肉骨頭很麻煩。先要把肉骨頭(連著些肉的骨頭)煮上幾小時,然後再把新米淘好放進去,再煮。不能煮焦,關鍵是要掌握火候,細火慢熬才行。最後放上鹽和味精。所以,壹般家庭是不做肉骨頭粥的,費時費力還不經喝。她還警告我,街上的肉骨頭粥不能多吃,因為有的老板為省錢把客人吃過的骨頭,又重新放進鍋裏煮。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反正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吃過肉骨頭粥,不是因為害怕不衛生,而是口袋裏的錢還不夠分配的呢。
不過,我還是經常到那家肉骨頭粥鋪去,主要是想看看她們怎麽處理吃完的骨頭的。可老板娘好象明白我的意圖,總是笑瞇瞇的招呼我:“小姑娘,來吃壹碗啊。”然後,我撒腿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