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吃某K開頭快餐品牌的小夥伴可能已經發現,除了漢堡,我們已經可以早餐吃到熱幹面,正餐吃到炸醬面了。
來源/網絡視頻截圖
聽到這消息,有南方人搔了搔腦殼:啥?熱幹面還能開遍全國?不說北邊,我們南方人都不愛吃帶麻醬的東西。
有北方人拍了拍桌子:南方 (嚴謹壹些,相對於北京而言) 的熱幹面也來北漂了?這真是麻醬他媽給麻醬開門,麻醬到家了!南方人做的麻醬能夠味不?
麻醬這東西,就和榴蓮似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只不過,在很多人眼中,對麻醬的喜惡不是以個人為單位,而是按照南北片區來劃分的。久而久之,甚至流傳出這樣的說法:北方人才吃麻醬,南方人只愛打麻將!
今天,咱們就借題發揮,侃壹侃這曠日持久的南北麻醬之爭。
“麻醬”的誕生
兩千多年前,從西域傳來壹種被稱之為“胡麻”的植物,開始在中原地區廣泛種植。這個“胡麻”,不同於今天所指的亞麻,而是指芝麻,只不過在取名時強調了壹下它的外來屬性——漢唐時期引進的植物,壹般前面都會加個“胡”字,除了胡麻之外,還有胡蘿蔔、胡桃等等;明清之後,則常冠以“番”字或“洋”字,如番茄和洋芋。
很快,人們學會了從芝麻中煉油。因為脂肪含量高,碾磨後的芝麻會爆發出壹股特殊的氣味,像是谷物又像是堅果——因為芳香四溢,芝麻油成為唯壹壹個用贊美味道的字眼來命名的油類,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香油”。
在制作芝麻油時,壹種“副產品”或者說“半成品”出現了——麻醬。宋代的地方食譜《吳氏中饋錄》中這樣寫道:麻膩、杏仁膩、鹹筍幹、醬瓜、腌韭、黃瓜做澆頭,或加減肉,尤妙。這裏的“麻膩”,即為今天的麻醬。
不過,直到清代銅鍋涮羊肉傳入中原之後,麻醬蘸火鍋才開始普及——據說是因為羊肉本身的呈味核苷酸 (陸地動物肉主要的鮮味物質) 含量不高,而麻醬小料恰好可以提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麻醬的味道加成,乾隆皇帝都成了火鍋的死忠粉,據《清代檔案史料叢編》記載,光是乾隆四十四年8到9月這壹個月間,他就吃了60多次火鍋。
涮肉和麻醬。來源/網絡
這種吃法壹直延續到現在,麻醬和涮肉始終是北方人吃火鍋的固定搭檔;但麻醬的“調法”,卻變得更加多樣。
說到這裏,還得插播壹個小知識:很多人會誤以為“麻醬”就是指純粹的芝麻醬,但100%的芝麻醬經常會帶些焦苦味,比較影響口感。如今我們常在火鍋店裏看到的麻醬,包括超市裏零售的芝麻醬,幾乎都是混合醬,最常見的壹種是兩成芝麻醬、八成花生醬的“二八醬”。在芝麻醬裏混花生醬的吃法,近代才開始時興,原因也並不復雜:壹方面是為了改善口感,讓味道變得更柔和;另壹方面是為了降低成本,畢竟芝麻的單價要比花生高得多。
有了醇厚的味道打底,各位老饕們再根據自己的口味酌情添加小料就行。偏愛經典搭配就加上韭菜花和腐乳,喜歡豐富口感就來點香菜和蔥花,追求香濃味道就倒點香油和蒜蓉……有了靈魂麻醬在,這個味兒就對了。
調麻醬。來源/網絡
不過,現在火鍋店也“卷”起來了,臺子上擺放的小料品種越來越多了,什麽沙茶醬、牛肉醬、香菇醬、花生碎、榨菜丁都出現了,大家的吃法也越來越隨性。這種變化,與南方火鍋帶來的影響息息相關。
在熱愛麻醬本味者眼中,看到這些花式蘸碟,可能就像老年人看到穿破洞褲的孫女壹樣,氣不過又管不著,只能嘆壹句“哎!世道變了!”攝影/佛努比賀,來源/圖蟲創意
南方的川渝地區、潮汕地區都是火鍋大戶。前者習慣了吃蒜泥油碟,喜歡重口味的人還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加耗油、辣椒油、小米椒等等;後者則吃慣了沙茶小料,沙茶醬做底有時會配有香芹粒和香菜等等。隨著南北方的文化交流和人口往來,吃火鍋的料碟難免就“串味”了。
如果僅僅是火鍋蘸料的區別,南北方好像也大可不必為了吃不吃麻醬而“爭吵”——畢竟妳四川和重慶的火鍋,和潮汕火鍋吃的也不壹樣呀。
仔細研究之後,終於發現問題的關鍵:很多人都認為南方根本就沒有吃麻醬的習慣,數來數去就壹個“不南不北”的武漢愛吃熱幹面;但在北方,麻醬卻可以用來蘸萬物,產生了許多在南方人看來無法接受的“魔鬼”搭配。
那麽,要讓“麻醬”的南北之爭有意義,首先得讓“南方人不吃麻醬”這個論點成立。
答案是否定的,麻醬其實壹直存在於南方人的生活中。為了徹底粉碎這個觀點,讓我們從最南邊的潮汕地區說起。
潮汕人喜歡吃腸粉,但不同地區加的料汁不太壹樣,汕頭喜歡加蔥油醬油,普寧喜歡加特調鹵汁,而潮州則偏愛花生醬和芝麻醬。壹道特色的“麻醬腸粉”口感豐富,吃起來嫩滑香濃,是食客必點的“潮味”。
麻醬腸粉。攝影/影人讓龍,來源/圖蟲創意
而放眼西邊的雲南,當地人在制作民俗小吃燒餌塊 (雲南人的說法,實際做法是烤制) 時,也會加“麻醬”。煮熟的大米飯壓成餅狀,切小塊,放到炭火上烤,直至兩面金黃、鼓出氣泡,再塗上醬料就可以大快朵頤了。這裏的醬料就包括芝麻醬和辣椒醬兩種。
給燒餌塊加醬。來源/紀錄片《人間煙火》截圖
再往北走壹點到了湖南,這裏的辣妹子喜歡吃加了麻醬的“刮涼粉”。
“搞壹碗刮涼粉咯”“好嘞”,只見老板掀開蓋在涼粉上的紗布,用鎪子在白嫩嫩的涼粉墩子上麻利地刮出壹條條細長透亮的粉條……不需要多余的配料,壹些芝麻醬、壹把辣椒面子再加上幾粒花生米拌勻,壹碗鮮香辣爽的刮涼粉就做好了。
刮涼粉。攝影/f/2.0,來源/圖蟲創意
還不夠?那我們再來看看上海。不論季節,老上海都喜歡吃壹碗麻醬拌面。它比涼面熱情,又比蔥油拌面重情,吃起來讓人欲罷不能。今天上海雁蕩路上還有壹家名叫“味香齋”的小店,已經賣了八十多年的麻醬拌面了,生意依舊火爆。誰說上海人不吃麻醬的?“朋友,儂幫幫忙哦”,麻醬拌面香哭了好伐!
再加上之前提到的湖北武漢熱幹面,可以說,不管是東南還是西南,不管是兩湖流域還是長三角地區,都有著麻醬存在的痕跡。說南方人不碰麻醬、只打麻將的說法,顯然有些武斷了。
麻醬拌面。來源/網絡
由於飲食習慣不同,南方人吃麻醬的頻率比北方要低得多得多得多——基本是用來給口味較淡的面食、粉食增味;在麻醬的調配上也沒北方那麽濃稠,所以才會有不適應的感覺。
而北方人對麻醬懷有如此厚重、深沈的“愛”,也並不是無緣無故的,這是經年累月積澱下來的。
北方人吃麻醬簡史
北方人普遍愛吃“麻醬”,其中又以北京人和天津人最為狂熱——京津“麻醬根據地”的形成,與地理環境和 歷史 發展都有密切聯系。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過去交通不便,飲食多受地理條件限制,基本上有啥吃啥。相比於南方地區,北方的食材種類較少,吃面食也比吃米飯更多,所以會更依賴佐餐的醬料。但由於氣候的限制,北方的天然調料產品主要以豆類、谷類為主,恰好北方也是芝麻的重要產地,麻醬自然而然就被刻進了北方人民的味覺DNA中。即便如此,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芝麻醬。
據 歷史 資料,民國時期華北地區十分喜食麻醬,但許多民眾並沒有多余的錢去買芝麻醬——當時最主要的醬料是黃豆制成的黃醬。在壹項1920年代對48個家庭半年的食物消費調查中,平均每家消費黃醬6.47斤,芝麻醬0.27斤;前者的單價為0.081元/斤,後者則要貴得多,為0.193元/斤。
在當時看來,在食物裏加芝麻醬是壹種更加高級的吃法,也會讓食物變得更好吃。戲曲理論家齊如山對民國時期華北平民的飲食有較多記述,他曾這樣形容涼拌黃瓜:“鄉間只切片加鹽、蒜冷拌,若再加醋及芝麻醬,那就是闊的吃法了。”
物以稀為貴,那壹口芝麻醬不知道 “饞”住了多少人;即便後來日子好了,也沒有改變他們對“麻醬”的渴望,其中就包括老舍先生。有壹年北京的芝麻醬缺貨,時任北京市人大代表的老舍還曾“憤而提案”,希望政府解決芝麻醬的供應問題,因為“北京人夏天離不開芝麻醬”。
陳曉卿曾在節目《圓桌派》中表示,北京人對待“麻醬”的愛從發音上就看得出來——從不加兒化音。來源/節目《圓桌派》截圖
天津的情況和北京差不多,可能“更甚”。自開埠之後,天津就成了北方的壹大貿易中心。這也意味著,天津的“衛嘴子”們能吃到各地的芝麻、香油和麻醬。日積月累,天津人民就成了“麻醬”的忠實擁躉。
不過,麻醬再貴也不過是在調料裏貴,相比於肉類等食材還是相當便宜的。因此,當年吃麻醬還有壹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扛餓。麻醬“粉頭”老舍先生也曾寫道:“妳知道,芝麻醬是最能補肚子的!”熱量高、油水足,還可以讓食物變得粘糯——神奇的麻醬,不僅真的營養豐富,還可以在視覺上增強飽腹感。
其實,熱幹面最初受歡迎的原因也與之有關。武漢曾是壹座碼頭城市,生活著許多挑夫和腳夫,對於這些“賣力氣”的人,食物不僅要物美價廉,還得吃得快、吃得飽。可以端在手上吃、又能扛餓的熱幹面就成了他們“過早”的首選。
熱幹面店門口排隊的人群。攝影/fxy1223,來源/圖蟲創意
90年代,麻醬依然魅力不減。那會兒買麻醬還需要票,壹戶壹人二兩;也不是全年供應,只從五壹到十壹。在去副食店打麻醬的路上,總能看到穿著背心和褲衩的孩子,壹邊走壹邊舔著碗沿流下的麻醬——這碗麻醬是能讓所有食物都變得美味的寶貝。
今天,麻醬已經不再難吃到了。但吃慣了“麻醬”的北方人,已經不僅僅把麻醬當成“調味品”,稱之為生活“必需品”也不為過。
關於“麻醬”的N次方
說到這裏,可能很多人會好奇,都說北方人可以用“麻醬蘸萬物”,那麽有哪些特別的搭配呢?
我們先來看壹個有趣的研究:2013年,揚州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的學者對各地菜譜進行了數據挖掘。結果顯示,與其他菜系的多種味道相比,北京菜系只有兩種口味橫掃天下——那就是甜面醬味和麻醬味。
北京菜系被甜面醬味和芝麻醬味掌控 來源/ 周曉燕,朱文政,馬文濤,陳劍:《中式烹飪中復合味型配方的數據挖掘試驗》,《食品 科技 》。2013年第4期。
只能說,對於北方人,壹盤麻醬可以從早吃到晚、從春吃到冬。
搭配肉類和面食、粉食,是它的老本行。涮羊肉的蘸碟不過是麻醬 美食 的冰山壹角,不管是本地的爆肚、花卷、饅頭、鍋巴菜,還是外來的海鮮、餛飩、涼粉、涼皮等等,都可以和麻醬融洽相處。
《我愛我家》裏的和平,失憶後饞的就是這口芝麻醬抹饅頭片。來源/電視劇《我愛我家》截圖
它也可以用來拌各種素菜:黃瓜、茄子、豆角……只有妳想不到的,沒有麻醬“拌”不到的。大名鼎鼎的“乾隆白菜”,做法相當簡單,就是手撕白菜拌上芝麻醬、老陳醋、蜂蜜等混合而成的調料,吃起來酸甜適中、清脆爽口。
它還可以做成各種小吃和零食:經典的如面茶、麻醬糖、麻醬燒餅;新穎如麻醬威化餅幹、麻醬冰棍和麻醬面包……在天津薊州,還有壹種神奇的“麻醬雞蛋”:這種雞蛋是用麥飯石拌著芝麻醬渣、五香調料、紅土等腌制而成的,味道相當獨特。
麻醬威化餅幹,向偉大的麻醬 美食 發明家低頭!來源/北京稻香村官網
結語
中國有多少種醬,根本數不清。但沒有壹種擁有像“麻醬”這樣超強的拱火能力,在飲食江湖掀起腥風血雨。
在追捧者口中,它口感醇香潤滑,可以解救壹切食物;在抵觸者口中,它味道霸道厚重,會把食物的豐富口味抹殺——甚至還因此引發了壹場“並不十分必要”的南北之爭。
只能說,中國人太會吃了,而中國可吃的又太多了,哪怕是同壹種食材、同壹種制作方式,都會因為地理環境和生活習慣的不同,生出不同的風味。這樣產生的“飲食差異”,也算是壹種“幸福的煩惱”吧。
參考資料:
澎湃新聞,《北京人到底有多愛芝麻醬》,/baijiahao_13238724
《三聯生活周刊》,《麻醬小料的玄機》,
/2013/0802/41894.shtml
楊希義.大麻、芝麻與亞麻栽培 歷史 [J].農業考古,1991(03):267-274.
周曉燕,朱文政,馬文濤,陳劍.中式烹飪中復合味型配方的數據挖掘試驗[J].食品 科技 ,2013,38(04):10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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