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作者:吳奮勇)
第壹次見到她是在我們學校的食堂。那天,我聽完課,急沖沖趕到食堂辦公室,剛到門口就聽到壹個女人在說:“不好意思,我沒有帶零錢,下次再……。”聲音很輕,我看到食堂負責人手裏拿著壹張20元的錢,在猶豫著。我打斷道:“不用了,給她整的。”“妳真是好人!”“他是我們校長”“校長,妳是大好人。”好久沒有被稱為好人了,心裏湧起溫暖。從此我記住她,壹個賣菜的鄉下老婦人,六七十歲,頭發黝黑,其中摻雜幾根白發,衣著樸素,聲音細小有力。
好幾次,我看到她挑著用布袋裝著的菜,來賣給食堂。每次看到她那副可憐相,心就壹次震顫。我曾交代食堂賣菜時多關照她。我們經常吃到她生產的綠色蔬菜。我沒有主動走近和她打招呼,遠遠看著,她總是穿著草綠色的上衣,黑色的褲子,身材矮小,肯定沒有超過壹米五,弱不禁風,但她是堅強的,很善良,很樸實,很值得尊敬。她的穿著總讓我想起我的在天堂的奶奶,但我奶奶身材魁梧,而她瘦小,滿臉寫著艱辛和滄桑。
日子像流水壹樣嘩嘩而過,我差不多要把她忘記了。本周星期壹黃昏,我和兩位同事沿著從學校到美洋村的鄉間公路散步,我們壹邊海闊天空地交談著,壹邊悠閑地走著,樂在其中。“老師,妳們要哪裏去?”我們不約而同地回頭,我大吃壹驚,是她!她自然地放慢腳步,欲言又止。我先開口了。“今天,又到學校賣菜呀!”“是的,今天我挑來60多斤。”“現在家裏菜多嗎?”“今年,天氣不好,菜比去年少了。”“妳家有的,要記得都給我們食堂。”“妳們是好人,我會的。”好感動,又被稱為好人,也許這是她對他人最好的稱贊。剛調到我們學校的許老師很好奇向她問起她的家庭情況,她沒有拒絕,滔滔不絕地敘述。我聽著,又認真打量她,她還是老樣子,壹成不變的打扮,我突然問:“妳今天,怎麽沒有穿鞋。”“剛才,來得急,顧不得穿了。”時令已經進入冬天了,山風吹來,寒氣逼人,她說得很坦然,還不時看著我,我不知道她什麽意思。和我們走了壹段路,她始終很高興的樣子,也很慈祥。當她說,她的兩個兒子年輕的時候因病死了,孫子孫女在泉州打工,她還說:“政府補貼壹些給我,我賣壹些菜,賺些錢,可以多吃壹些”。說這話時,她很輕松也很激動。我的心情沈重起來。我從她簡單的言語裏讀到她的堅強和樂觀。
“妳先走,我們慢慢走。”她沒有回答我,放開腳步走了,走得很快,很矯健。她不時在回頭,我們沒有繼續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的身子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山路的遠處。我們還站著,望著重重山巒,望著滿山的蒼松竹子,感慨萬千。李老師突然說:“這老婦人,實在可憐,沒有鞋穿,不是忘了。”“我怎麽沒有想到呢?”我抓了抓我的頭,愧疚難當。我們摸著蒼茫的夜色回到學校。教室的燈光亮著,學生在晚自修,我又去巡視教室,似乎今晚多了壹份紛雜的情緒,本想叫幾個調皮的學生用她的身世進行教育,但不敢這樣做,我想這樣擔心會傷到什麽。
第二天晚上,壹個她同村的家長來訪,我刻意打聽她的情況,其實情況更糟糕,我不忍心把這寫出來。說得讓我好心痛。
就在今天九點多,她突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門口。我驚訝地問道:“什麽事。”“校長,食堂的人說妳在這,就過來了。”“嗯”我從座位上站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註意到了她今天仍然沒有穿鞋,赤著腳,那皮膚似乎特別的鮮亮。“我帶壹些地瓜,放在妳門口,妳嘗嘗。”我才記起那天,我曾問她有沒有種地瓜,她真有心,其實我只是隨便問問,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此時我不應該拒絕,我急忙拿出錢包,抽出壹張20元給她,她大聲回絕,但在我的再三堅持下,她拿著。“給我幾張報紙,可以嗎”她苛求地說到。我本想問她要作什麽用,何必問?是蓋小菜苗,還是糊墻;是包東西,還是閱讀,這無關緊要,關鍵是報紙對她肯定是有用的,我順手拿起剛分發來的壹疊報紙給她,盡管我沒有翻看,然後又拿出壹些舊的。她打開布袋麻利地裝著,滿滿的壹袋。她滿面笑容,捆好,擰起,往背後壹甩,對我笑了笑,該是對我表達謝意,沒有再說話,就匆匆下樓了,下樓的聲音很輕很細,這是人間最美的樂章,在校園回蕩著,在我的心海起伏著。
剛才,有人來訪,我泡茶,發現茶幾下壓著壹張熟悉的20元紙幣,肯定是她沒有帶走,我愕然了。夜涼如水,我懷著復雜的心情,敲打著文字敘述著赤腳的鄉下賣菜的老婦人。我能為她做些什麽?我把她寫進我的文章,把這當成我醞釀好久的系列散文《鄉下人物錄》的開篇,心裏有些釋然。赤腳的老婦人才是真正的好人,而且是壹個偉大的人。她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動,並逐漸高大起來,像開在山野的金光菊,經冬傲霜,無比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