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壹年冬天,春節剛過,姐姐和我在壹個城裏同鄉引領下乘汽車從老家來到縣城,壹路上由於暈車,好不容易才捱到了縣城。
縣城街道不是很寬,街面上鋪滿青石板,石板上滿是冰雪融化後形成的泥水,街面兩側是漆著紅色古樸的木結構建築。從汽車站步行經壹旅社、二旅社,老郵局、老電影院…,然後就是縣城主要大街了。繞過十字街,看到縣政府、革委會、法院等重要部門門前都有警衛站崗;為數不多的幾個商店和副食店羅布其中。
沿十字街向東前行不遠處就是小東門,我的伯父就住在這裏。小東門附近飄溢著陣陣醬油的醇香,在那個食物緊缺的年代醬油可能是當時最奢侈的佐料了。順著窄街小巷,姐弟倆背負著從鄉下帶來的米面油肉等足足壹周的口糧來到了縣城伯父家。縣城裏抗美援朝歸來的伯父壹家就生活在壹間不到20平米的農行家屬房裏。那時好在我們都還是小孩子,晚上6-7個孩子和伯父伯母就擠在這壹條順山大炕上。
作為壹個6-7歲的孩童,頭壹次來到縣城心情總是興奮的。當時在我眼裏豐鎮縣城可能是唯壹比北京小的城市了。白天獨自偷偷出去,步行十幾分鐘去火車站那邊看火車,壹路上還不時留心走過的建築標誌,以防迷失。壹個人繞過火車站塗著土黃色的外墻,靠近站臺,踮起足等候火車的駛來,每當尖利的汽笛響起就會帶來壹陣陣激動和興奮,可緊接著卻往往又會是持續的沮喪,在冰冷的冬天站候半天,等來的多是黑駿駿的拉木頭貨車,或者是載著大炮坦克的軍列,很少看到載人的客車,偶爾壹列長長的客車通過,車上身著藍色黃色衣服的旅客便會透過窗口向妳招手微笑,那時我認為,能坐火車的這些人肯定都是城裏當官的或者是最有知識的人了。
冰天雪地裏,有時會長時間屏息凝目遠去的列車,長長的火車載著壹個少年的夢想駛向遙遠的地方。晚上,有時我們姐弟倆還跑出去看各門市門口掛出的大紅燈籠,其中那種跑馬燈最能吸引我們的眼球;有時也擠進百貨公司觀看櫃臺上方飛來飛去的票據和貨幣夾子。那次來縣城,姐姐沒有能如願找到壹個城郊人家,而唯壹留下紀念的是伯父帶我們姐弟幾個在縣照相館裏照的那張合照,記錄下我的青澀少年。
二、
再次來到豐鎮縣城大約是在家裏經歷壹場劫難過後的暑假。乘坐家鄉拉煤的馬車和三叔壹道歷經7-8個小時來到縣城。進入縣城西閣後,先和三叔去西街兒附近縣城唯壹的回民食堂,每人要了3碗肉絲面,吃過飯後,來到了座落於城北山腳下的縣人民醫院。來到醫院已是暮色時分,父親壹個月前由於胃穿孔大出血,從生死線上撿回了壹條命。我來時父親的病已見轉好,晚上我就和父親壹起擠在壹張病床上;白天沒事時,我就通過醫院門前五龍街那條豬圈巷子,到街上賣五分壹只的冰棒,去附近的新華書店買幾毛錢的小人書,或翻看各種文學書籍。有時我也會轉到醫院右側的燈光場(縣運動場)去觀看職工打籃球,小朋友練乒乓球;有時下雨了還會跑到東河灣看洪水滾滾下瀉的壯觀場面。
那時每天生活在醫院裏,也不可避免的目睹各種痛苦的病人和受傷的工人在這裏搶救。每天也會接觸來查房的醫生大夫,身著白大褂,耳帶聽診器,每壹個檢查的動作和安慰的話語都優雅的讓人欽慕。那時我就暗下決心做個醫生,能夠救死扶傷,剪除像老爸這樣的病痛,給家庭帶來快樂;有時還會看到壹家人撕心裂肺的跟隨壹個擡出去的擔架進入醫院東南角的壹個小門,大概那就是步入天堂的入口吧。20多天後,老爸出院了,帶著大包小裹的藥品和行李踏上歸家的汽車。半路上壹個下車的小夥子順手帶走了爸爸的那個藥包,那可是老爸治病的命根子啊,我顧不上暈車,追出半裏路才追回來那個包。
三、
轉眼到了1979年,我高考的那壹年。春天依然寒風凜冽,厚積的冰雪覆蓋著從家裏到三義泉中學的10裏山道,乘著落日的黃昏,壹個蹣跚走在這山道上,不時從山坳裏驚起長尾巴的狐貍或瓜瓜亂叫的山雞。開學老師推薦我參加了自治區數理化競賽,不料我的數學和物理成績雙雙入圍。又壹次來到了豐鎮縣城,獨自來到縣文教局報到,見到師生和領導後,我隱約已從周邊人異樣的眼色中讀出了大家對我這個鄉下學子的欽佩。這是壹個第壹次和城裏的同學壹起坐到了縣壹中寬闊的教室裏接受縣城裏名師的培訓。幾天後又代表縣中學生參加了自治區競賽培訓。這壹次終於坐上了火車,住上了高樓賓館,吃上了酒樓的佳肴。偶爾甚至會有些飄飄然,差點忘卻了高考的重任。
那時對越自衛反擊戰正酣,素有北國風口的集寧市,狂風裹著白毛般的大雪在街頭肆虐。街頭的喇叭裏壹遍壹遍播報著對越作戰的戰績,電視裏到處傳唱著“再見吧,媽媽”和“黑三角”等歌曲。白天我們在五馬路附近的壹所中學接受培訓,晚上下榻在盟公署的小白樓賓館。高考前能聆聽盟裏老師的數理化培訓,如逢甘露,同時也見識了壹個個更優秀的學生。等再壹次從集寧返回豐鎮,發現縣城還沒有壹座二層以上的樓房,和集寧相比,我突然感覺縣城也無非是幾個集鎮的組合而已,不由感嘆:外面世界的精彩!集寧之行為我的知識和心靈同時開啟了壹扇窗戶。
幾個月後由於高考又來到豐鎮縣城,我們三義泉中學的高考隊伍就安營紮寨在三中的壹間教室裏,學校領導像家長壹樣陪伴我們身邊,身體胖胖的冀白臉師傅每天為師生烹制香甜可口的飯菜。盡管我是被學校公認最有可能進入大學的學生,可是當我拿到那壹年的試卷時,我還是感覺異常的陌生,不由地為自己困坐井底而學識不夠而遺憾,可那又有什麽辦法呢? 那壹年我磕磕絆絆地考入了內蒙古工業大學,但也是這所農村中學這壹年100多名考生中考上大學的5名學生之壹。畢業後離開了內蒙,奔波於國內外,但我的心始終沒有離開這裏。
豐鎮的過去歷史上是四方商賈雲集的寶地。工業不很發達,久旱少雨,廣種薄收,僅有壹些手工業和作坊。盛產蓧麥、胡麻、土豆、小麥高寒作物。昔日老縣城主要街道為十字街,東至208國道,西至西街(gai)兒的鐵路橋洞,南至南菜園,北距城北山。東部有壹座山叫薛剛山,據說薛剛曾屯兵這裏。
過去老豐鎮飯店俗稱食堂,按數字順序排列,壹食堂,二食堂……。管旅店叫旅社,也按數字順序排列,從壹旅社到三旅社。最著名的食堂是東風食堂,最大的旅社是壹旅社。最盛名的中學是壹中、二中、三中和六中,最出名的小學是馬小,毛小,聚小等。最著名的美食是月餅和燒雞,最著名的燒酒就是豐鎮大曲。還有豐鎮的銅火鍋等也是饋贈親友的禮品。街上唯壹的澡堂子是火車站邊的豐鎮浴室,大多數豐鎮人只有在過年時或結婚時才去洗個澡。
後來由於父母隨我去了東北居住,我大約五年沒有回豐鎮,2002年父母返回了豐鎮定居,國慶節期間我又壹次回到了豐鎮。當我走下汽車後突然發現兒時的那個豐鎮幾乎消失了。古老豐鎮遺留下的木結構房子代之以鋼筋混凝土的現代樓房。看到這壹切,先是震驚,而後便是遺憾了。故鄉仿佛壹夜之間蒸騰消失了。現在老豐鎮唯壹的記憶就是矗立在縣壹中的那個鐘樓和那鼎老鐘了。
如今的豐鎮每年都在向西拓展挺進。以鐵道為中軸線,在鐵路的以西與老城相對稱地拔地崛起壹座豐鎮新城。唯有少了老豐鎮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