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給妳寫封信,卻遲疑很久。
耳機裏單曲循環的是妳微博上曾推薦過的壹首歌,叫做《Last spring/Final sounds》。
名字好,曲子也好聽,還夠小眾,評論只有57條。
這首曲子在耳邊已經循環了3遍,我卻久久敲不出壹句“胡遷,妳好。”
壹點都不好。
要是夠好的話,我怎麽會以這種方式來認識妳?
妳知道嗎?
我也喜歡靜默如迷的星空,喜歡黑白色調的影像,喜歡清冷的音樂,喜歡酒,喜歡加繆,喜歡寫自己的夢境……
妳會騎摩托,我不會。但我喜歡的男孩喜歡騎摩托遠行。
我們工作室也養了壹只貓,是只傲嬌而且口氣還很大(它腸胃不好)的橘貓,人稱黃總。
我也寫字。妳都已經出了兩本書了,我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多久以後能夠看到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呢。
我去看過first青年電影展展映的獨立電影,聽說妳的電影也入圍過。
我認識壹個跟妳壹樣拍電影的朋友,我們都住在北京798附近。
北五環這裏的城中村或loft建築裏,聚集了很多畫畫、玩音樂、做設計、行為藝術或者跟妳壹樣拍電影的人。
在這裏,他們從外在很容易被區分,紮辮子、紋身、抽煙、喝酒,還窮,被當地居民統稱為“搞藝術的”。
妳走之後,他發了朋友圈,說妳——
“就像我們周圍很多人,像我們自己。有的部分茍且地活在亂世裏,有的部分倉促地奔向了天堂和地獄。”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覺得很難過。
大部分人的生活都灰暗得可怕,妳得使盡渾身解數才能扯開點什麽,才看到壹絲自認為的美好之物,但之後,只要妳懈怠了,灰暗會重新堆積。
——胡遷
妳的文字很喪,我又恰巧是特別能夠吸收負能量的易感人群。
不過我壹點都不羨慕天天扮演暖心小太陽、贊頌世界美好的人。因為我覺得人都有情緒,起起伏伏才正常。天天正能量的人不是虛偽就是對生活缺少感知力。
敏感也是種天分。拒絕喪拒絕受傷,那麽同時也會失去體驗所有細微美好的機會。受過傷有缺口,才能夠接納陽光。
正如妳在《大裂》這本書的書封放的這句話: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談到如何開始寫作。
妳說曾經在學校的時候,因為拍了壹部有濃烈的哲學氣質的短片而被導師批評“太藝術”,妳被要求模仿國外的商業片。
妳照做了,動作、懸疑、兇殺、曖昧種種商業片的元素都涵蓋了。
但是後來妳說對自己的這種妥協感到非常痛苦和折磨,於是,妳把自己關起來,寫作。
妳說: 文學對於我是個很安全的出口。
可是這個出口實際上並不安全。
9月5日,妳在壹篇文章的最末敲到最後壹行字時,說妳想到去年作家駱以軍老師在信裏回復: 但妳悠著點,寫作是越渡的空間。
越渡敘述是壹種無基礎的空間敘述,將人帶到想象的空間。類似於大麻產生的迷幻,大麻造成的精神恍惚經歷了壹種想象升華為語言的芬芳,詞語中真正想象的物質於其中完全蒸發了。
我搬了壹個新家,來到車輪休息的地方住在這兒的人們,總要含到最後壹滴酒滴入瞳孔,他們模糊地看著妻子妻子並不看向他們卡車每壹夜都軋過我的夢讓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我想讓壹棵樹變得更好也想給那些衣服,貼上雲的邊想在電梯口,劃壹艘船該去哪木槳拍打瓷磚我只有壹半的身體可以落入水中站在窗前的人們,註視幾十層墻期待著隕石擊碎清晨的玻璃
——胡遷的絕筆詩
妳的粉絲數不多,不過在豆瓣上讀過妳書的人都很認真的寫了書評。《大裂》打分“7.7”,《牛蛙》的分數是“8.5”,還不錯的分數。
對了,妳的微博粉絲數也漲了。之前的互動和評論都是兩位數以下,妳走後好多人在妳微博下面點蠟燭。
這是妳轉發評論數最多的壹篇微博文章
妳走之後,不少人去評論了。
有人說妳選擇離開世界是因為窮,有人說是因為妳的才華不足以支撐妳的理想,還有人說這個世界太冷酷……
我滑動鼠標的時候,在這兩段評論上停住了:
“ 就像壹個人默默退出了壹場無趣的飯局。 ”
“想到人會死,活著的時候就該更無畏些。怕什麽離別又怕什麽挨餓,反正我們都會死。有時候我也想,才華這東西其實不是好東西,妳有了它還得看得開,不然壓根就養不起自己的才華。如果有來世,願妳別這麽苦了,能開心寫字,做自己想做的,且豐衣足食。”
“我們還要活(被傷害)多久?”
2017年2月24日,著名攝影師任航因抑郁癥跳樓自殺。
2017年4月27日,1991年出生的臺灣作家林奕含被警方發現於自家臥室上吊自殺。
妳終於用壹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生前妳壹直在盡力宣傳新書,籌備新電影。
接受訪談時,妳說:
壹七年冬天我想寫個長篇小說。
妳過完了最後壹個春天,冬天永遠不會再來了。
妳永遠不會收到我的來信。
活多久這個問題卻留給了還活著的我們。
而我必須,代替妳更用力的活著。
胡遷,又名胡波,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青年作家、編劇、導演。
著有《大裂》、《牛蛙》等書,中篇小說《大裂》獲得臺灣第六屆世界華文電影小說獎首獎。自編自導電影作品《愛在櫻花盛開時》、《大象席地而坐》、戲劇劇本《抵達》。
2017年10月12日,意外離世。
“以後我的墓碑上要刻壹個吊死的人。”
——胡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