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想來當初有些事情確實有些殘忍,但在那個時間卻是津津有味的樂事。
小時候的春天是在撕裂天空的響雷以及鋪天蓋地的雨聲後的清晨突然來的,萬物復蘇。青蛙在積水的田裏產卵,夜晚呱呱呱地響成壹片。冰雪融化之後無事可做的孩童已經巴巴地等著,新生長的刺苔與毛針,還有隨著季節會來到的小昆蟲。
從前的糧倉都是用土磚砌成的,磚塊上常有蜜蜂鉆出的洞。這時最大的快樂是拿大人喝空的玻璃酒瓶,折壹根小樹枝,壹個洞壹個洞地去捅。若聽到嗡嗡嗡的聲音,便將瓶嘴湊近洞口,抽出樹枝並快速地用瓶子堵住洞口,直到蜜蜂飛進瓶子裏。若看到歸來的蜜蜂在土墻附近飛時,就會停下盲目的尋找,等它飛入洞後就湊過去捅。有時為了吸引蜜蜂,也會在瓶子裏塞壹些鮮花。
除了守株待兔的等待,偶爾也會去室外尋找。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裏,都是嗡嗡嗡的壹片。鉆進花地,將瓶口對著花串上采蜜的蜜蜂,用樹枝輕輕地將它往瓶子裏撥。不似土墻裏的簡單粗暴,這個方法更重技巧和耐心,成功幾率不大,但是目標都是暴露在視線裏的。
夏季是從早到黑都停不下來的。
清晨早早起床,從家裏的竹掃把抽出壹支,掰掉多余分枝只留頂端丫字形的兩枝,接著出門尋找蜘蛛網繞在兩個枝丫上。個頭越大的蜘蛛結的網越大,網的粘度也就越好。經常在村子裏奔跑走跳,哪個位置有大的蛛網自然是知曉的。蜘蛛不輕易離開熟悉的結網點,就算今天將它的網全都繞了去,明早起來去看,壹個完完整整的網又懸在那兒等著橫沖直撞的小飛蟲了。
待兩個分枝間纏上密密麻麻的蛛網時,路邊青草上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此時停留在禾苗上過夜的蜻蜓翅膀也附著壹層薄薄水汽,警覺性和飛行速度較正常情況下要遲鈍許多。用纏著蛛網的竹枝小心翼翼地靠近還在休憩的蜻蜓,在距離四五厘米時猛地加速,還未反應過來的蜻蜓就在蛛網上掙紮了。在露水消散前,踩著被泥塵增厚兩三厘米的涼鞋興高采烈地回家。
捕來的蜻蜓,多逃不過悲慘的命運。夏天被蚊子吵得咬得沒能睡舒坦,比較強健壹些的蜻蜓,會將它們放在蚊帳內,指望著能夠捕食蚊子。其實被關進狹窄的蚊帳裏,再強健的蜻蜓也變得了無生氣了。若是被捕的蜻蜓有了殘缺,便會將其肢解,放在門前李樹下壹只覓食的螞蟻跟前。
螞蟻幾番嘗試後發現根本拖不動大於它身體幾倍的食物,於是折返蟻穴搬救兵。我跟著它壹直到了蟻穴前,在等了十幾秒後,螞蟻陸陸續續從洞口爬出,很快就成了地上壹條遊動的黑線。出來搬運食物的螞蟻有與覓食時體型壹樣的工蟻,還有個頭大上壹兩倍的兵蟻,我喜歡稱為蟻頭頭。食物的多少決定著搬運工的數量,也關系著蟻頭頭的數量。在遊走的蟻隊裏,並不是所有螞蟻都是朝著食物的方向,有的會逆著隊伍,偶爾與另壹只正常行進的螞蟻停住對碰觸角,壹秒後又繼續走動。
在搬運食物的過程中,有的螞蟻甚至整只在食物上面,竄上竄下看著很賣力,但更像在搭便車,也不知道是否是有助於搬運。我更多時間是看著它們將食物壹點壹點地挪近蟻穴,偶然也會使壞,在必經之路劃壹條深溝或者放上壹根樹枝。隊伍經過時會有短暫的停頓,很快就會越過我制造的障礙。看螞蟻運食有時候能夠看上壹下午。
陽光將露珠送走後氣溫升高,蜻蜓的種類就多了起來,顏色更加好看,其中便有紅蜻蜓。為了在粘蜻蜓時候不折傷它們的翅膀,早上繞的蛛網就搓成壹個小圓點。這類蜻蜓比較靈敏,需要木頭人壹樣在陽光下呆站著不動,等被驚飛的蜻蜓再次停立住,過個幾秒鐘再悄聲地擡腳緩慢靠近,手上的動作也須慢到察覺不出。然後用蛛網點對著兩翅間的背部壹點點接近,等到有把握時就以迅雷之勢出手。有時候粘捕壹只蜻蜓需要兩三個來回,但樂在其中絲毫不覺枯燥。
粘蜻蜓會有粘到翅膀的情況,這時需要輕緩分離薄翼和蛛網點,粘度低時還好,當粘度高了就容易撕扯出現殘缺。與粘蜻蜓不同,粘蟬或知了就需要粘它的蟬翼,不然非但粘不住還會驚飛它們。
蟬與知了壹般會在中午和傍晚鳴叫,下午它們便不作聲地棲息在樹上,除了高大的香椿樹,最常出現在吳茱萸樹上。午後在每壹棵吳茱萸樹下擡頭尋找蟬的身影,若是看到了,就躡手躡腳地爬上樹,盡量避免造成樹枝的搖晃。雄蟬在被捕後會扇翅發出鳴叫,雌蟬除了撲棱沒有聲響。
經常能在吳茱萸樹幹或者樹葉上發現帶泥的蟬蛻,想來能在這樹種上發現它們的蹤跡,是因為樹葉濃密陽光無法直射到下面松軟的泥土。知了比蟬更難捕抓,它們棲息在顏色與其相似的李樹或更高的樹枝上,難發現或者發現了因為高度也就放棄,還有便是知了更警覺。
不捕蜻蜓或者知了的時候會去抓蝴蝶,最容易被抓住的是剛破繭沒有多久的蝴蝶,這時它們還不能適應飛行。要找這種蝴蝶,最好去有三顆針的地方。這帶長刺的植物能夠為蝴蝶的破繭提供庇護,卻阻擋不了孩童的好玩。常見的蝴蝶是白色或者黃色的,翅膀有少量或者沒有花紋,它們多有壹個笨重未成長的肚囊。
從母親的針線盒裏偷偷扯上壹米多長的線條系在蝴蝶的尾部,當它想要飛翔時,便就已經身不由己。有壹種黑色有著斑斕花紋翅膀的蝴蝶比較幸運,隱蔽的破繭之地讓它們避免了飛舞前就被捕抓的命運,翩翩於樹下鮮艷的臭牡丹間。
院子上空經常有成群的蜻蜓來回飛,它們偶爾會停在附近的籬笆上休息,更多的時間是在不知疲倦地飛著。閑著沒事也會拿著掃把撲打,沒壹會它們的飛行高度就會往上,若是稍停不去驚擾,又會恢復原先的高度。這種蜻的飛行速度若是比平時快且飛行高度很低時候,往往預示著即將來到的大雨。
有壹種尾巴很長的蜻蜓幾乎只有在傍晚的時候才會出現院壩上空,我們稱之為蜻蜓皇,因為白天罕見和顏色美麗,所以傍晚和鄰家的朋友總會抱著竹掃把壹下壹下地撲打。這種蜻蜓飛得低的鬼魅壹樣難查蹤跡,飛得高的掃把不輕易撲著,所以屋裏也有為這種蜻蜓準備的長竹枝。長竹枝加上跳躍的高度,壹個晚上或許能打下兩三只,但不足的是得不到完整的蜻蜓,更多的都是直接殞命了。後來弟弟在白天也發現了蜻蜓皇的影子,它們躲在陰涼昏暗的竹林裏,從此的夏天便多竹林壹個去處了。
蜻蜓在被撲打受傷後,都會往高處飛去。孩童的心裏都知道,它們往高處飛是因為需要飛到天上去找神仙去治療傷痛,第二天就會返回人間。
夏天的傍晚也有其他的消遣方式,那便是挽著褲腿坐在屋外,拖著長音發出啊聲,附近的蚊蟲便會聚集眼前,合掌拍蚊子就好。這種蚊子極細小不及芝麻,家鄉不種芝麻,稱其為米糠蚊。腿開始癢時,腿上已經釘著幾只蚊子在上面了,既快又狠地往自己的腿上甩巴掌,擡手時候就留下了零星血點。
天再暗下去後,螢火蟲的光亮就能夠看到了,在月光下飛上飛下。螢火蟲最多的地方是矮樹叢附近,地上是成片的白蘇,偶爾還會有蕁麻。月光下能夠看清道路碎石、樹葉與草植,但很難分辨出蕁麻。若是不小心蜇到,可就有得疼了,整個人蹲著用頭發不斷揉搓被蜇的皮膚,不知是從哪壹代開始傳的偏方,雖然不能緩解但還是照著做。
抓螢火蟲時會念著老人傳下來的口謠,因語言的差異沒法直譯,大意是螢火蟲啊螢火蟲,往低飛壹些,我給妳壹條破頭帕。飛著的螢火蟲可以沒有顧忌地伸手去抓,但是停在樹葉子或者在地上爬的就需要註意了,有壹種蟲子也會和螢火蟲壹樣尾部發著光。
家裏的大人也任著小孩子晚上在村子裏瘋玩,但出門前都會叮囑著不要往雜草多的地方走,走路細心點留意路面,不是怕孩子磕著碰著,而是擔心踩著夜晚出來的烙鐵頭。
小時候有很多讓自己受傷的方式,割豬草割到手砍柴砍到手被茅草或荊棘劃破皮膚等等。若在野外就尋點蒿草搗碎敷在傷口上,若是在屋裏就翻看每壹扇木門後面是否有白色的壁錢蛛網,撕下來處理掉灰塵後貼於傷口上。蒿草敷在傷口上會有些許刺痛,蛛網輕柔沒有痛感。
在野外毒蟲很多,有時穿過壹株矮橡子樹,腿會被附在葉子背面的洋辣子蜇到,壹時間帶有灼感的似癢非癢似痛非痛在腿面鋪開來。緩解這種苦痛的方式是將蟲子找到,連帶著葉片取下,對折葉子將其身體擠壓開來,用流出的體液擦拭患處。
除了蟲子,還有可能被蜂類蜇到。走在灌木叢間,樹枝的牽動下被激怒蜂子湧散開來,此時只能掉頭跑開,不然難免被蜇。蜂巢裏的蜂蛹不僅可以在被蜇後用來解毒,還可以食用,所以就算跑開了還是會等蜂群返巢後接近蜂巢。再返回時當然不可能赤手空拳,手上拿著去掉葉片的樹枝,蜂群再湧起時壹頓狂揮亂打,最後摘到蜂巢。
這種硬碰硬的打法只適用於體型小的蜂類,若是遇上大黃蜂壹類的大型蜂類,有多遠跑多遠。據說壹頭健壯的牛只要被大黃蜂蜇上七下就會喪命,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謠言,但我曾被大黃蜂蜇過頭頂,針眼處的皮膚損壞至今仍留著不長頭發的凹陷。被蜇後臉腫脹了好幾天,眼睛只剩壹條縫,當時還以自己可怖的形象嚇哭過我表妹。
小時候只要父親劈柴,自己就會守在旁邊。從山上扛回的松木放幹後,便會有天牛幼蟲蛀洞後排出的木屑。柴劈開後蟲子顯現出來,壹只壹只地挑揀出來放在碗裏。有時候劈的位置不理想,蟲子隱匿在蟲洞裏,父親會停下來將有蟲子的木柴單獨拿給我。對於樹木是害蟲,但是油炸後特別香。圍在劈柴的父親身邊不只有我,還有壹旁蠢蠢欲動的雞群。有壹次父親劈完柴離開,我挑完洞裏的蟲子也跟著進了屋,母親見我拿出去的碗沒拿回便問了壹下,我跑出屋去取,半碗蟲子壹條不剩了。
夏天在外婆家是最愜意的,不僅可以玩水消暑,還可以抓螃蟹,玩膩的時間裏會去稻田裏抓螞蚱。隨意折壹根草莖在頂端打個結,抓到的螞蚱從頭部後的部分穿起來,壹串彈腿的螞蚱就在手上了。還有壹種不知什麽蟲類的幼蟲,會將稻葉卷起做巢,若是見到了也會壹並收了去。收獲多的時候,會將螞蚱過壹下水然後下油鍋,若是抓的少,就拿去餵雞餵鴨。
水田裏還有很多小動物,藏在泥裏的黃鱔泥鰍,還有水中可見水蛭水蠍子水蠆等,但最喜歡的是水龜子。水龜子在水中爬行很靈敏,要想抓住則需要很快的速度。父輩說水龜子可以吃,但是抓到的經常只有兩三只,所以通常都是用於玩耍。
用於玩耍最好玩的當屬金龜子,抓到後用細繩綁在腦袋與身體的連接處,就可以攥著繩子由著它飛了,若是不肯飛就捏著繩子甩圈,這個方法屢試不爽。金龜子顏色鮮艷,常見的是閃光翠綠翅殼,從不同角度看還會呈現出金色或棕色,偶爾也能抓到閃光紅色的金龜子。金龜子喜啃噬樹幹,在板栗樹和核桃樹上最常見,爬樹的時候需要悄聲並避免過大的動靜。接近被啃噬的地方,先觀察哪只顏色最好看,然後手快速地罩上去,運氣不錯的時候能抓住兩三只,或者有啃得忘記危險沒有飛走的金龜子。
金龜子足上的刺鋒利且堅硬,抓在手裏會被紮得很疼,有時甚至能劃出血,但即便如此也不會松手。從樹幹上滑到地面,與夥伴瓜分金龜子然後快樂地往家裏跑。有時也能抓到天牛,通體黑色,兩個黑白相間的觸角,抓在手上還會發出“嚶嚶嚶”的聲音。我和表妹不喜歡天牛,弟弟和表弟倒是很喜歡,用細繩拴著它們掛在桿上或者讓它們相互纏鬥。
隨著歲月漂泊時間推移,物非人也非,很多情節都已無法重現,只能在回憶中尋找了。童年經歷過的事情,那時候覺得歡樂,而今看來,也依舊是難得的溫柔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