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平安京東山區的六波羅府邸內,庭院內的八重櫻開得正好,紛紛揚揚的的櫻花花瓣在空中飛舞著,地上不知何時已經積起了壹層厚厚的粉色落英,微風壹吹,那些花瓣又開始打著轉兒的撲向四面八方,美不勝收,身著十二單衣的女侍們正穿梭於回廊和庭院內,忙著準備即將開始的賞櫻會。
“我不要!”壹位身上僅著白色短衣,蘇芳色下襲的女孩大喊著從房內跑出,快步的往回廊上跑,壹不留神,直直的撞在了其中壹位女侍阿玉的身上,看著手上的香盒就這麽被撞到了地上,阿玉心頭壹陣發慌,趕緊伏下身來,卻是嚇得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女孩停了下來,也彎下身子,伸手撿起地上的香盒,溫軟清脆的聲音從阿玉耳邊傳來:“嗯,給妳。”這個女孩的京城話並不地道,還帶著壹些口音,可聽起來卻是有股特別的味道。
阿玉不由的擡起頭來,看到這女孩的容貌又是壹楞,女孩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壹頭黑綢般的長發襯得肌膚更是瑩白透明,淡淡的散發著壹層光澤,粉色嘴唇如櫻花般柔美,尤其是那壹雙眼睛,不是壹般常見的黑色眼睛,卻是淺淺的琥珀色,晶瑩通透,如夢似幻,六波羅大人府中竟有這樣美麗的女公子?阿玉壹時看得呆住了。
“小雪,妳這樣跑出去,成何體統。趕快穿上單衣。”後面跟上來的女子阿玉認得,是六波羅大人的正室時子夫人,她的口氣雖是帶著些責備,臉上卻是壹臉寵溺的表情。壹眾女侍紛紛行禮。
“不要,我不喜歡穿這些單衣,好麻煩。”那女孩睜著壹雙大眼睛,撒嬌似的說著。時子夫人溫和的笑了笑道:“小雪,不穿不可以,這次可是妳第壹次在這裏露面噢,等會的賞櫻會妳還想不想去啊。”那女孩霎時擺出壹張苦瓜臉,有幾分無奈的輕聲說道:“好吧,母親大人。”
看著那女公子和時子夫人離去的背影,阿玉不由感慨的對身邊的另壹女侍阿菊說道:“那位女公子長得真是美麗啊。不過以前怎麽從沒見過。”
那位被叫做阿菊的女侍神秘的笑了笑道:“阿玉妳是新來的,不知道這位女公子的來歷吧,她是夫人的養女。”阿菊又壓低了點聲音道:“聽說是壹年前在海邊發現的,當時發現女公子的時候,她身著宋國服裝被沖到岸上,可能是所乘坐的宋國商船遇到了海難,正巧被夫人碰上,夫人見她和剛剛去世的女公子十分相似,便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了她。不過先前壹直住在別邸,她深得夫人和六波羅大人的喜愛,就幹脆收做養女了。”
阿玉輕輕咂了壹下嘴道:“那這女公子也是好福氣呢。”
阿菊笑了笑道:“女公子雖然有些任性,卻是壹派天真,天資聰穎,壹年來和我們的對話都不成問題了,夫人已經開始讓女官教她寫和歌了,再說她又有這樣的容貌,看著也喜歡啊。”
阿玉點了點頭,對這位女公子又多了幾分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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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半天勁,小雪終於穿上了這套禮服,外層的薄桃色更是襯得她容顏清麗非凡。“我們小雪,將來壹定是個美人呢。”時子夫人手持折扇,輕輕的笑著說。
看著她眼神裏流露出的柔和,小雪也不由的心裏輕輕壹蕩,好親切的夫人,就象自己的媽媽壹樣呢,
“好了,小雪,先在這裏呆著,等下我再過來。”時子夫人優雅的站起身來,緩緩的走了出去。
此時的小雪終於松了壹口氣,仰天躺在了榻榻米上,看著天花板,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那個臺風肆虐的夜晚。壹切都是那麽的不可思議……
在學校和同學們為校慶而彩排舞蹈的她明明是在趕回家的路上,怎麽會莫明其妙的到了這裏,最後的記憶似乎就是壹塊廣告牌朝她這個方向掉了下來,接下來就什麽也記不得了,醒過來居然就在這個女孩身體裏了,這個年僅七歲的南宋女孩身體裏。足足花了壹年時間,她才從巨大的震驚裏平靜下來,也慢慢接受了商船裏廚娘的女兒的身份,盡管不是小說裏常常描寫的皇親貴族之家,但這壹年也過得太太平平,南宋和金國也簽訂了三十年不戰的和約。
還以為就這麽平靜的過下去了,誰知壹年後的那次出海卻偏偏遇上了大風浪,就這麽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日本平安京,這簡直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中國的歷史她還知道壹點,而日本,對於日本的認識僅僅局限於漫畫和侵華史的她來說,這個時代簡直是壹竅不通。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遇上了這樣溫柔的時子夫人,這壹年來時子夫人壹直把她安排在京城東面的別邸內學習日文,禮儀,和歌,她這才慢慢了解收養她的六波羅大人平清盛是位權傾壹時的風雲人物。與壹般公卿貴族之家不同,這個平家是個武士之家,好像前些年打敗了另外壹個武士之家源氏,這才掌控大權,整個平家的勢力在平安京好像是無人能及的。她已經見過了平清盛,也許是壹種緣分,這位六波羅大人對她也是萬分喜愛。
沒辦法,既然都到了這裏,既然有棵最大的樹,當然要緊緊抓住了,她還是很想活下去,等再大壹點,就想辦法回宋國,這裏,畢竟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國家。
她松了松衣襟,唉,還有就是這累贅的單衣,實在是受罪……還是宋服舒服多了。忽然懷念起自己在舞蹈學校的大壹新生活了,牛仔褲,t恤衫,自在飛揚,幸福的日子剛開始,就遇上這樣難以置信的事情,要穿越也該在高考前穿越呀……
“餵,妳是誰,為什麽在我母親的房裏?”忽如其來的聲音讓小雪回過神來,她趕緊壹骨碌坐了起來,毫不客氣的盯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
說是不速之客,原來也只是個小男孩,看他也就八九歲的樣子,身穿淡黃色直衣,束著壹頭黑發。容貌清秀,樣子溫和。可此時那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裏極不友好的眼神完全破壞了他溫和的形像。
“快回答!”他的語氣加重了,眼神也有些惡狠狠起來,不討人喜歡的小孩子,小雪皺了皺眉,輕輕哼了壹聲,才不想和這種小孩子壹般見識呢。
那小男孩見到她的臉,也稍稍楞了楞,壹時之間倒也沒說出話來,眼裏的惡意也去了壹大半,小雪不由暗暗得意,幸好這張臉比自己原來的還美多了,居然還震住了這小孩子。
“那,那妳到底是誰?”,這小男孩的語氣立刻就軟了下來,這麽小年紀就對美色沒有抵抗力,長大壹定是個花花公子。
她吐了吐舌頭,道:“妳先告訴我妳是誰。”
那男孩點了點頭,大聲道:“我叫平重衡,好了,到妳了。”
她壞壞的扯了扯嘴角道:“我又沒說要告訴妳,是妳自己告訴我的。”
這位叫重衡的男孩壹時氣結,滿臉通紅,半晌才憋出壹句話:“妳,妳說話不算數。”
她繼續嘻笑著道:“我就是說話不算數,哈,哈,哈,怎麽樣。”
重衡的眼中冒出怒火,他壹個箭步沖到小雪身邊,也不顧男女有別,抓著她的手就問:“妳壹定要告訴我,不然我讓父親大人把妳關起來。”
他年紀雖小,手勁卻大得很,也許是出身武士之家的緣故吧,小雪也有些生氣了,她怒道:“放手。”“除非妳說出妳的名字。”重衡的手絲毫沒有放松,小雪的火也上來了,對準他的手,低下頭,重重的咬了上去。
“啊——”壹聲慘叫過後,重衡的手腕上就留下了壹排整齊的牙印,還溢出了壹些鮮血。
他猛的放開手,眼裏居然蒙上了壹層薄薄的霧氣,指著她,痛得呲牙咧嘴的的說道:“妳,妳咬人,我壹定告訴父親大人,好好懲治妳!”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快步跑了出去。
小雪搖了搖頭,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吃了點虧就這樣,開口閉口父親大人,還什麽武士呢……
平重衡,也不知道是哪根蔥——
沒過多久,時子夫人就來接了小雪壹起到了前庭賞櫻的地方,聽說今天來賞櫻的基本都是平家本家的人,小雪也不由壹陣好奇,正想看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
到前庭的時候,女眷們已經先等在那裏了。
“時子夫人,這就是妳新收的養女嗎?竟然是如此美麗的人啊。”壹位穿躑躅色紅梅圖紋十二單衣的年輕女子持扇遮著半邊臉,輕聲說著。
時子夫人也優雅的微微點了點頭道:“對,雪子,問候壹下大家。”
小雪只好欠了欠身,說了壹堆前陣子惡補過的問候敬語。
“哦呀哦呀,好清脆的聲音啊,真是個妙人兒啊。”另壹位年長壹些的女子也微笑著稱贊著。小雪只覺得渾身開始發寒,雞皮疙瘩掉了壹地,這些貴族女子說話可真是讓她受不了,還是時子夫人比較自然壹點。
她無聊的看了看周圍,忽然見到壹位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女孩,身著鶯色單衣,容顏秀麗,星眸閃耀,註意到小雪的視線,她側過頭,對小雪淡淡壹笑。好優雅的女孩啊,小雪在心裏暗暗贊嘆了壹下。
“大人來了,”時子夫人輕輕說了壹聲,壹眾女眷都紛紛伏下身去,迎接六波羅大人的到來。遠遠的,六波羅大人帶著壹眾平家的男公子們走了過來,小雪望了壹眼,也趕緊跟著伏下身子。
在他們入席的時候,小雪按捺不住,稍稍擡了擡頭,壹下子就對上壹雙憤怒的眼睛,糟糕,這不是剛才那個平重衡嗎,居然就在她的正對面,真是冤家路窄。
“好了,大家免禮吧。”六波羅大人平清盛淡淡說了壹句,女眷們才紛紛擡起頭來,但還是持著折扇,半遮著臉。小雪趁這個機會,擡起頭打量了壹下四周。遠遠看去,平家的男公子們還都是風度翩翩呢,要是能看的再仔細點就好了……
“小雪,妳也來了。”
“小雪——”時子夫人掩著臉,對她重復了壹遍,“大人在問妳話。”
啊,小雪趕緊把色迷迷的眼光收了回來,幸好只有八歲,大家也不會聯想到色字上去吧,她暗暗好笑。
“嗯,父親大人。”小雪趕緊應了壹聲。
平清盛笑著點了點頭對大家道:“這就是我和時子的養女雪子。”他又對著身邊幾位男公子們道:“重盛,以後她就是妳們的妹妹了,要多關照她。”
“父親大人,我們壹定會把她當成親妹妹的。”為首這位叫重盛的身著褐色直衣,帶立烏帽子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應著平清盛。他看上去有二十多歲,氣質優雅溫和,典型的貴公子。
說完,他朝她點了點頭,又指了指身邊的幾位道:“小雪,這幾位都是妳的哥哥宗盛,知盛,還有重衡。”
什麽?這個平重衡居然也是她哥哥,小雪有些愕然的看著他,與此同時,她也看見重衡露出和她壹樣愕然的表情。
接下來的賞櫻會幾乎就成了小雪和重衡的瞪眼大會,重衡壹直盯著她,而她也毫不示弱,來招接招,還反瞪回去。
身邊的重盛看在眼裏,嘴角微微泛起了壹絲笑意。早就聽說了這個宋國來的新妹妹,今天得以壹見,她的確有點意思。
壹下子多了這麽多英俊的哥哥們,壹直到入夜,小雪還沈浸在興奮之中,除了那個重衡之外,還有幾個男孩子好像也和她年紀相仿,不過,賞櫻會上忙著和那個討厭的小孩重衡過招,都沒有時間看清其他的哥哥們長得什麽樣子。
算了,反正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眼睛好酸,早點睡吧。不知那個重衡的眼睛是不是也和她壹樣酸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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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平家的公子們也還繼續聚集在庭院裏議論紛紛。
“大哥,這位新姐姐和櫻花壹樣美呢。”平家最小的年僅六歲的公子平敦盛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位新姐姐的喜愛之情。
“三哥,妳說是不是?”平敦盛轉頭又問三公子平宗盛,平宗盛今年也不過十二歲,臉上卻是壹副和他年紀不符的成熟表情,他置若罔聞的看著落櫻紛飛,沒有說話。
“就算美,她也不是我們平家的人,她只是個宋人,我真不明白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怎麽會收個不明來歷的宋國女子做義女。”,四公子平知盛似乎對小雪並無好感,還對這件事頗有怨言。
重盛輕輕皺了皺眉,輕聲道:“知盛,不要這麽想,既然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已經決定了,我們做晚輩的絕不能拂了他們的意思,再說這小雪也是天真可愛,以後要好好和她相處,明白嗎?”
重盛的語氣雖然溫和,卻也帶著壹絲威嚴。身為長子的他身居內大臣的要職,處事大體,可以說是平家的第壹棟梁,幾個弟弟對他也是又愛又敬。
“重衡,今天怎麽話這麽少,平時妳可是話最多的壹個。”知盛忽然把話題轉向了在壹邊發呆的重衡,今天這個弟弟好像有點奇怪,難得這麽安靜。
重衡壹回神,趕緊說道:“沒什麽,只是今天有點累了。”他壹邊說著,壹邊撩了壹下自己的頭發。
“五哥,妳的手……”眼尖的敦盛壹眼看到他手上的傷痕,重衡條件反射般的立刻把手放到身後,囁嚅道:“我,我要去休息了。先告辭了。”
“重衡,”重盛輕輕壹笑,道:“是該休息,今天妳的眼睛也該累壞了。”重衡臉色大窘,趕緊站起身來,匆匆而去。
大哥怎麽留意到了,重衡在房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傷痕,那壹排牙印還是清晰可見,那個粗魯的女人,居然成了自己的妹妹,本該告訴父親大人她咬他的事,可不知為什麽,卻說不出口來,她瞪著眼睛的樣子,居然還有幾分可愛……
小雪,重衡九歲那年,第壹次牢牢記住了壹個女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