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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

在我的心裏,壹直住著農歷年的年關。自我父親謝世那天起,心底就有壹個洞,老家合川在我的眉間便擰成了愁。每逢傳統節日來臨,那個洞特別明顯,就像饑餓的人需要尋找食物。只不過,那種空,直指鄉土。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背著行囊,去古鎮小住。這些年,去過江南、雲南、廣西等地,壹個不大的鎮子,能盛下世間煙雨,我能安靜地呆上幾天。周邊的古鎮已被反復掃蕩過,最後再次選定了黃龍溪。黃龍溪距離主城區近40公裏,宛若大成都的後院,去壹趟等同於出個城。十點,駕車出發,壹路上迎著深冬的陽光前行。城市寬闊的道路兩旁,高層建築林立。盡管城市綠樹成蔭,它始終缺少鄉野氣息。坐在車裏,暖氣讓人懨懨的,我很快便蜷縮在副駕上睡著了。醒來時,黃龍溪古鎮的牌坊出現在視野。落下車窗,鄉間草木和泥土的氣息撲面,精神為之壹振。牌坊灰磚墻面,白灰勾縫,門樓層疊,飛檐翹角,若眾鳥齊展翅,很有氣勢。第壹道牌坊進去,就是停車場。泊好車,有老人和婦女兜售花環,“買花環嘛,古鎮裏賣五元的,賣給妳五元兩個”。我笑了壹下,隨即搖頭,他們繼續遊說“買了戴上拍照好看”。橘黃色的扶郎花,用四川話說苕眉苕眼的,確實勾不起我的購買欲。古鎮的入口聚集著壹些人。進古鎮不需購票,因特殊時期,為統計遊客人數,所以臨時打了圍。三個工作人員耐心地指導遊客掃二維碼預約人數後方可進入古鎮。預約操作完成,進去不遠又要掃碼,工作人員解釋說,剛才是統計人數,現在是掃場所碼。進入古鎮,時已至晌午時分,人流量不多,有冬日的清冷。我們從西寨門入鎮,壹條緩緩流動的阮水,穿鎮子而過,流到赤水河與府河交匯處的東寨門。古鎮完整保留了明清時期的古建築風格和川西農耕民俗。碾子、水車靜默在溪流中,若是豐水期,水碾子和水車開始工作,吱吱啞啞的古碾聲水車聲,會勾起多少人對農耕文化的甜蜜回憶呢?

此圖:網圖

我們行至“赤水黃龍”牌坊下,冬日的陽光穿過樹葉在地上、橋上、長椅上落下壹塊塊白色的光斑,那明亮,讓心情沒來由地激越,舒展。橋側擱置著壹個賣豆花兒和涼粉涼面的擔子。擔子兩頭各有壹個木桶,壹只桶口托著壹個木盤,盤裏擺滿了涼粉涼面和調味料,醬油、醋、蒜茸、姜汁、花椒粉、熟油辣子、小米椒碎、香菜末、大頭菜末、炒黃豆、食鹽、白糖壹應俱全。桶沿上掛著袋子,袋子裏裝有壹次性碗筷。不斷有人站在擔子旁邊等豆花兒和涼面。賣豆花兒的是壹個中年女人,穿藏藍色格紋罩衣。她從容不迫地從袋子裏拿出餐盒,將壹勺壹勺嫩白的豆花兒舀起,裝進盒子,又得心應手地添加各種調味料,然後遞給遊客。她在盤子的濕巾上擦壹擦手,又繼續。她的手長期裸露在空氣裏,與油鹽醬醋茶生生不離,有皺紋,看上去卻是潔凈的。我的骨子裏有童稚而純粹的耍心,出行時,常常在街頭小吃攤前流連。嗅得到每壹種食物的氣味,看得到每壹種食材經由人手,在廚房的火力與調料的作用下蛻變成滋味誘人的 美食 。在五星級飯店用過餐,在各種小資的店裏吃過飯,但我從不否認,食物在煙熏火燎中,才是人間煙火的天堂。我買了麻辣豆花兒,坐在“千古壹溪”和“赤水黃龍”兩個牌坊之間的橋欄上吃。小時候,過年拿了壓歲錢就可以這樣支配,站在小吃攤前等小販拌涼面,然後坐在馬紮上心滿意足地吃。橋下,溪水輕快地流動,發出細碎的“咕咕咕”聲。我細細地咀嚼每壹粒黃豆,豆子的香襲纏綿而來。以往過年前,母親會花壹整個下午的時間,在廚房用粗河沙炒紅薯條、黃豆。換鍋的間隙,用升子裝了炒熟的紅薯條和黃豆端到桌子上犒賞我們。我放下手裏的筆和作業,抓壹把黃豆,坐在門檻上,將黃豆壹粒壹粒拋起,揚著頭張著嘴去接住,再細嚼慢咽。有時候拋幾次才能正中下懷,有時候等不到我彎腰撿拾拋落在地上的豆子,雞和狗已占了先機。此時,陽光暖暖地打在我的頭發上、臉上和衣衫上,將往事曬成壹段懶洋洋的憶。豆花攤子正對壹條巷子,巷子右邊是賣烤玉米的攤子,左邊是壹家店鋪。店鋪售賣麻餅、丁丁糖等特色小吃,還有壹袋壹袋的豌豆餅。看到豌豆餅的那壹瞬間,我明顯感覺到心動了壹下,眼睛也煥發出特有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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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餅在我老家合川肖家鎮叫豌豆幹。肖家鎮早先叫肖家場,三六九逢集。我小學六年級和初中都是在肖家場念的。每逢逢場天,上午放學後,我就跟同學去趕集。北校門外有壹個很大的壩子,鄉民在壩子裏賣自制的掃帚、籮筐、背篼、自家孵出的小雞小鴨小鵝等。趕集的人基本也不打空手,背背篼、挑籮筐,擠擠挨挨的。我和同學瘦小的身子在背篼、籮筐和人墻的罅隙中鉆來鉆去、左沖右突。壩子盡頭,三條岔街。最左邊的巷子通往大肚子河,老家人稱之為背街(與正街相對應的,街背後)。背街相對人少,如果沒買的又趕時間,就會走背街。右邊是糧站,糧站外那條窄窄的街通往醫院。中間正街兩排房子,左邊第壹家是面館,第二家就是賣豌豆餅的店。那時街上的餐館和小吃店,都把廚房設在店門口,我想,大抵勾人食欲的就是色香味俱全的濃濃煙火氣。豌豆餅店門前也有壹孔竈臺,記得炸豌豆餅的是個女人,不論什麽時間路過她店門前,她都在。早上和上午,她專心致誌炸豌豆餅。她面前有壹口雙耳鐵鍋,裏面正燒著菜籽油。她將瓷盆裏調制好的豌豆餅糊舀進壹個平底長勺,用壹根長且粗的筷子將平底勺裏的糊糊搟平,置於油鍋裏。幾秒後豌豆餅成形脫離勺子,她又繼續舀豌豆糊倒進平底勺。鍋裏有幾個餅後,她暫停放餅下鍋,拿了長筷子挨個夾了餅翻面,等豌豆餅兩面都金黃時,又壹個個撈起來擱在鐵架子上控油。豌豆餅金黃酥脆且有嚼勁。我年幼時,常常是父親牽著我的手去買豌豆餅。等待父親從外套左邊內側的荷包裏掏錢時,我銜著手指看著那黃湯湯的豌豆餅咽口水。那時候壹個豌豆餅賣五分錢,壹張墨綠色的紙幣可以買壹個。豌豆餅用裁成正方形的棕黃色吸油紙包著,拿在手裏,油脂會透過紙張染在指頭。念書的時候,我依然喜歡吃豌豆餅。每次去買豌豆餅,我都要站在那裏看壹會兒。我覺得她炸豌豆餅的過程特別稔熟,甚至因稔熟生出熱愛和天長日久的貴氣。每壹件事,不論多微不足道,站立久了,都會成為壹種風景。見我視線壹直在那些豌豆餅上流連,我哥問:“又觸動鄉土裏哪壹條記憶的神經了?”他壹邊慫恿我“買壹袋吧”,壹邊掃碼付款。我數了數,壹袋十個,十塊錢。價錢翻了數倍,時間間隔了三十多年,兒時的零食像初戀的情衷壹樣毫不褪色。買了豌豆餅,我拉開背包鎖鏈,小心翼翼將豌豆餅放進去,生怕擠壓或者用壹點大力將它們搗碎了。以前過年,母親會準備爆米花、炒花生、怪味胡豆、炸麻圓、酥肉,也買豌豆餅。這些帶著鄉土和節日喜慶的食物,在上世紀80年代,是節日的零食點心。

父親故去後,前兩年,我不敢回老家。幾年後,等我以飛蛾撲火之態回去時,發現故居僅剩荒祠煙樹,已經沒了我的生根之所。兩年前,我在老家的小鎮上看了壹套房子,欲買下,不知為何,兩次刷卡,開發商的POS機都出問題。應了夜長夢多的老話。那晚跟ETA說我們在鎮上買套房子吧。ETA回了壹句“妳花幾十萬買個房子放在那裏,再花壹二十萬裝修,就為春節的時候回去住幾天?”憑心而論,壹棟房子絕大部分時間閑置,實非明智之舉,因此作罷。又逢新舊之交,在流浪的念頭揮之不去且與日俱深。我便不斷行走,在不同的地方,不斷尋找中國年。現時,絕大多數古鎮以經營為主,黃龍溪亦然。雖然已經不全是昔日古鎮的原住居民以店為家,守著古老的鎮子過漫不經意的日子,但古鎮每年春節依然沿襲著燒火龍的古老習俗,承襲了古南絲綢之路茶馬古道的特色,續著 歷史 亙古不滅的煙火。古鎮成為 旅遊 景點,供中國人集體懷舊、放空和休憩。吾也混跡其中。我們披壹身陽光,在青石板鋪就的長長的古街道上晃蕩。隨處可見木柱青瓦的樓閣房舍,鏤刻精美的欄桿窗欞和屋檐瓦當,古樸寧靜。黑色防腐木大水車和古橋以地久天長的態勢靜默在冬陽下,我的內心湧起壹襟夕照的安寧與祥和。我踏著小烏龜、小青蛙等小動物圖案的石墩,繞過龍脊時,回憶頓時蘇醒過來。我想起壹幀照片,照片裏壹個穿黑色長毛衣、雲白色窄腳牛仔褲和棕色短靴的年輕女人,微卷的長發勾勒出她恬淡的臉龐。身側有壹個穿白色運動服、留學生頭發型、壹臉稚氣的長腿少女。那壹刻,我的眼裏漾起兩瞳瀲灩的溫熱。這些舊物、舊景,是壹種撫慰,也是壹種救贖。到了午飯時間,我們去 美食 街。受疫情影響, 旅遊 業全面進入淡季。古鎮溪畔及 美食 街的餐廳十有八九關門閉戶,令人頗有些傷感。偶有壹兩家門前的大鐵鍋裏漫不經心煮著石磨豆花,幾籃備好的鮮嫩青菜擱置在架子上,就像普通的飲食人家,等著遠足的孩子回來,隨時可以炒菜開飯。我們在臨溪的藤椅上落座,點餐。點了竹筍燒老鵝,這個菜需要燒二十多分鐘。等餐的時候,我獨自去廊橋。餐廳到廊橋有壹段路臨溪而建。溪水嘩嘩嘩流淌,壹漾壹漾的波紋反射著明亮的太陽光,像萬千條鉑金線,璀璨耀眼。溪畔漸漸熱鬧起來。棧道上聚集起壹些人,吃飯,喝茶,打麻將,曬太陽,躺在椅子上采耳。溪畔有壹對老年夫婦。老爺爺戴黑色遮檐帽子和眼鏡,他腳前方臺階上,放著壹箱特濃牛奶。老爺爺的右手插在膝彎,左手拿著雜誌,逐字逐句地讀出來。老婆婆穿紅褐色毛領外套,頭仰靠在輪椅上,習以為常地瞇著眼睛聽。因老婆婆戴著口罩,看不清容顏。她壹頭銀發在陽光下顯得特別白亮、惹眼。那壹刻,我想我不會再流浪了,我在的地方就是家。我的女兒也因我的存在,產生歸宿感。 2022年1月於成都

作者簡介:湛藍,愛獨處,在裊裊茶香中享受自處的寧靜。久居成都,骨子裏透著這座城市壹樣的休閑氣質。喜歡壹個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對真我的認知。出版有個人文集《櫻花樹下睡蓮滿缸》《我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