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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郎郎文學作品有哪些?

張朗朗

文集

壹九四三年十壹月出生於延安, 六八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美術理論系。曾任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教員,院刊編輯。之後曾任《國際新技術》雜誌總經理, 《中國美術報》副董事長,香港《九十年代》專欄作家。出版文集《從故鄉到天涯》和《大雅寶舊事》。現為普林斯頓中國學社研究員, 同時在美國國務院外交學院教授漢語及中國文化。

? 壹

? 壹九七○年代, 我聽說許多人在全國各地草棚裏、油燈下, 壹肚子理想, 滿腦門子深刻。在寫著、畫著、唱著, 做著文藝夢。都是形形色色、不同層次、不同境遇的理想主義者。玩文學的差不多都是這種人。他們琢磨、創作, 試圖活出個模樣, 尋找意義。

? 也許他們就這樣歪打正著, 壹不留神為中國文學藝術傳承做了很多事。

? 在那個年代, 大面兒上看來是個文化貧瘠的時光, 他們這些活動漸漸形成了文化潛流, 在地下交匯著、湧動著。所以, 到了八十年代才會有那樣壹次劃時代的文化群體勃發。

? 我也許是由於喜歡寫東西, 曾經組織過壹個文學沙龍, 還在酒後茶余口無遮攔, 於是,在那個年代蹲進了監獄。也算是那個年代裏間接對文化傳承「有所貢獻」。大概, 正如魯迅老頭兒說的: 咱萌不了芽, 還當不了供天才們生長的泥土嗎?那些年頭, 的確我當的就是最底層的泥土。

? 壹九七○年代開始的那個午夜, 我和許多年輕人壹樣, 是在油燈下守歲。不過, 大多數人在農村、在農場。而我卻在牢房。平時屋裏再冷, 今夜爐子壹定要火旺。也許, 這意味著來年沒準兒會轉轉運。我們這兒的爐子, 妳壹定沒見過。這是當地名為

? 「掃地風」的全泥爐子。「掃地風」沒有爐膛, 沒有爐箅子, 沒有任何其他爐子必備的金屬附件。整個爐子都是用土坯砌成的。當地人憑多年經驗,知道如何利用爐子內部特別的結構形成空間, 還有爐子底部有別樣通風口。不用風箱, 自來就有風,所以得此名。「掃地風」是當地窮苦人專利。除夕那晚, 「掃地風」威風八面, 爐火通紅。

? 那是在河北省饒陽縣大獄裏。

? 此前, 我從沒到過這個地方。這是衡水專區的壹個縣, 這兒屬於壹個革命老區, 曾經是抗日最活躍的地區之壹,老鄉至今還記得呂正操、程子華這些當年在這裏亮劍的英雄好漢。我們這群北京政治犯, 被下放到這裏,這是當時副統帥壹號命令所決定的。那時全國、全民都在準備打仗。

? 是得準備, 於是我們這些北京犯人被準備成了饒陽犯人。

? 當時我黨應付局勢的架勢與心態和保衛延安時候壹模壹樣。「要有準備」是多方面的。必然包括對腦瓜子裏有問題的文化人進行必要準備。保衛延安時候, 給王實味準備壹把斧子就行了。這會兒王實味們實在太多了, 全準備斧子也不行。

? 於是, 壹批批我們這種人從北京被押送出來。這些腦瓜子裏不對味兒的人中, 包括「大小劉麻子」英若誠和他太太吳世良, 中央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楊秉蓀,歌唱家劉秉義、鄭佐成、王芃等等。當然, 也包括我和老七這些無名鼠輩。把這些不安份和不可靠的家夥放在老根據地,有利於戰時管理。這個地區有革命傳統經驗。

? 後來, 我聽當地的壹個老幹部告訴我, 在打日本那會兒,他們晚上經常的任務是「掏窩子」, 就是清除異己的意思。半夜三更, 幾個縣大隊的小年輕, 就去甚麽人家把目標人物罩上眼睛、堵上嘴,拉出村。宣布他的罪行, 然後為了省子彈, 就手工處理了。有壹次, 他們去某村去掏壹個漢奸嫌疑, 沒掏著, 就把他老婆掏出來了。為了打擊漢奸,這老婆扔進枯井也能滅他們的威風。在扔下枯井之前, 小年輕們都上下其手「摸摸」。小王是近視眼, 也搶著去摸。別的隊員笑了, 說: 「瞎子,看清楚嘍, 那是妳姑啊! 」那些村的人, 很多都有親戚關系。小王說: 我不管, 我摸的是漢奸婆! 眾人齊聲喝止: 我們都行, 就妳不行,漢奸歸漢奸, 也不能亂了輩份。

? 聽到這兒, 我明白了。人家這兒管我們這類人有經驗著呢。

? 我前面說這是縣大獄, 其實是傳統習慣說法。確切地說, 我們由於還是未決犯, 所以關的地方還不是監獄, 而是公安局下屬的看守所。

? 這縣公安局看守所老所長, 也姓張。他還是老區傳統做派: 不穿官衣。就愛穿著對襟黑棉襖, 壹條絻襠褲, 手裏提著個抗戰時期的鏡面盒子炮, 和當年鬧日本那會兒的捯飭還壹個模樣。估計那是他壹生中最閃光的年頭兒, 那年代絕不能忘。

? 饒陽這地方到處都是鹽鹼地, 還非常缺水, 真是「咬在瓜把兒上了—— 苦得厲害」。周邊的幾個縣, 從來都不怎麽富裕。有些縣農忙壹完,就整村整村出去「混窮」, 去討飯, 把自家的糧食省下來。饒陽縣的人, 很要面子, 丟不起那人。他們也到全國各地去「混窮」, 可絕不要飯,他們耍的是本鄉絕門手藝—— 劁豬。就拿著壹個劁豬刀子, 走遍全國, 吃萬家飯, 和古代俠客有幾分神似。

? 除夕之夜, 這個窮鄉僻壤老鄉們劈裏啪啦放了不少炮仗, 好像這兒炮仗不要錢似的。原來, 這塊大鹽鹼地產硝。所以「搓炮仗」就成了這兒的重要副業之壹。今兒晚上人們放的炮仗都是自己生產的, 才能可勁兒地造。

? 我們這夥人, 是壹九六九年底從北京公安局看守所(就是那著名的K字樓和王八樓) 押解到這兒來的。其實不過才三個月左右, 已經把我們給徹底餓廢了。

? 現象是, 這夥人裏連大小夥子們都不會跑馬了, 的確也沒馬可跑了。甚至連生病都不會發燒了。人們開玩笑說, 咱們都成人幹兒了, 細菌也全餓死了。

? 人們坐在炕上閑聊, 有人發現我們這些人(甚至包括我們中間最胖的李友鈿先生在內) 緊並著的兩條大腿之間都出現了壹個橫拳那麽寬的空隙。大腿上的脂肪理所當然地消耗殆盡。

? 北京公安局規定看守所裏壹人壹天八兩糧食。每個窩頭二兩, 正好四個窩頭, 壹天兩頓。在北京, 人們已經覺得餓得前心貼後心。據說,當年批這個定量指標的人, 是北京公安局長馮基平先生。文革中, 他也被關到這兒來了。人們傳說, 他為此後悔不已。誰會想到,八兩糧食怎麽這麽不禁吃啊?

? 每天除了這窩頭之外, 就壹碗菜湯。甚麽菜便宜,就是甚麽湯。偶爾有點兒肉末兒, 那就屬於上上佳肴了。當然, 逢年過節如果「形勢大好」, 我們還會有點兒改善。那陣子,我們已經被改造成了這種人—— 天天想的就是壹個「吃」字。除了睡覺時間以外, 肚子全天候都在和妳較勁。

? 到了饒陽, 每天倒是三頓, 定量也是八兩。早晚各喝二兩粥, 中午有兩個號稱二兩的「餅子」。就連當地的農民進來以後, 第壹次開飯的時候驚訝得眼睛都直了, 絕沒想到夥食這麽淒涼。有人當場就掉淚, 也有人用腦袋去撞墻, 剛進來的人, 胃酸都勁兒大。

? 我們喝的稀飯可以當鏡子照, 身體也都和那粥差不多, 餓得快透明了。可是當地人, 比我們招兒多, 他們很快就找到「抗饑」的竅門, 那就是,越餓越得有存糧, 中午那兩個高粱麪的餅子, 最多吃壹個。壹定得咬牙留下來壹個, 到後半夜餓得無法睡眠的時候, 壹點兒壹點兒,慢慢品。那就可以減弱胃酸對妳的折磨。為了防止犯人自殺, 每晚牢房裏的犯人都得輪流值班, 每個人兩個小時。房上值班的解放軍也是每兩小時壹班,他們在房頂上踱來踱去, 隨時都可能點名。

? 這個縣城, 竟然沒有起脊的大瓦房, 壹碼兒的平頂黃色土房。機關或有錢人家才是磚房。我們監獄因為重要, 是磚房, 但也還是平頂房。房頂可以當場院用, 可以曬糧食, 還可以放哨。

? 這樣的款式讓值班解放軍看守方便, 來回踱步。他們在房上叫到幾號, 那個號值班的犯人就立刻站到門前大聲喊道: 「二號五個犯人, 壹切正常。某某某值班。」

? 妳想想, 這時候要不是有存糧釘著, 妳怎麽熬過那漫長黑夜裏的兩小時? 我們這屋「掃地風」比別的屋子也大壹號,給的煤餃子也比別的屋子多壹倍。這兒的煤球不是用篩子搖出來的, 所以不是圓的, 這兒是把煤末子和黃土和成了煤泥之後,就用我們的飯碗當工具做煤餃子, 擓出壹個個月牙形的煤泥, 往地下壹磕, 就齊活了。壹開始, 這活兒都把我們這夥人看呆了,那煤泥絕對是煤少土多, 那顏色壹點兒都不黑, 快和新四軍的軍裝顏色差不離, 灰不拉唧的。我們想, 這成色的煤餃子, 有法兒著嗎? 沒想到,這兒的煤還挺好燒, 就這種灰色煤球著得旺著呢。

? 為了節約, 我們屋壹個星期才分給壹百個煤餃子,平均每天只能燒十四個, 而其他小號每天只能燒七個。二十四小時都燒, 絕對不夠。所以壹到傍晚我們就必須封爐子, 壹直封到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才打開火。封火的時候, 把半塊煤餃子研成細粉再用水和成煤泥, 糊上爐口以後, 再用壹根磨細了的筷子紮壹個隱約可見的小洞。從那洞口,隱約見到煤火的紅色這樣才能耗到第二天。

? 所以, 每夜下來, 我們碗裏的剩水都結了冰, 被口嘴邊那兒, 都有壹塊由我們整晚哈氣形成的白霜。每個值夜班的, 都凍得只能坐在爐臺上。所以, 每個犯人棉襖的背後都有壹綹如屋漏痕般的焦黃—— 那是封火後的微小火眼升騰出來的熱氣所為。

? 那時候, 我和拉小提琴的楊秉蓀正好在壹個房間。我們那個房間是個把角兒的大屋子, 住了十來個人。別的小號才有五六個人。我們屋連炕都沒有,在地上鋪了些麥稭算是我們的鋪位。所長對我們說: 這些麥稭在這裏也是「稀罕物」, 麥稭比稻草隔寒隔潮, 是打地鋪的上好材料。

? 話是這麽說, 對我這個風濕性心臟病患者來說, 這地鋪再「高級」, 在這不見陽光房間裏地氣陰潮, 照樣讓我忐忑不安。

? 當然, 這兒也有這兒的好處。北京倒是住樓, 還有電燈, 還有夠份量的窩頭, 還幹燥爽朗。但那兒管的太嚴了, 每天除了改造自己, 就是批鬥別人,其余時間都得坐在那兒學習, 還得坐得筆管條直。妳連找個人聊個天, 都得和地下工作者那樣機警, 才能偶爾進行。

? 這裏物質條件差多了, 可是根本沒人搭理妳。妳愛看書就看書, 愛聊天就聊天, 愛幹嘛就幹嘛, 只要妳別打架鬧事, 他們只要求妳老實呆著就行了。

? 人生何處不相逢, 楊秉蓀萬萬沒想到, 在「遠離莫斯科的地方」—— 饒陽縣, 見到了上壹次在莫斯科見到過的老朋友李友鈿。妳想想那年頭兒,有幾個人出過國? 老楊人家是蘇聯、匈牙利雙料留學生, 在那兒學的是小提琴。老楊和我屬於壹個大案子進來的, 都是因為傳說了文化旗手的笑話。

? 老李從來不說政治笑話。他本來是上海的壹位名廚, 陰錯陽差被外交部選中, 派往國外常駐, 在莫斯科和布達佩斯都呆過。在文革中,有人在國外揭發他買菜中間可能有貓膩, 北京外交部造反派就勒令把他押解回京。他壹聽臉就白了, 那個火紅年代押解回去,肯定兇多吉少。天生慈眉善眼溫順的他, 半夜就逃出使館, 企圖「叛國投敵」, 結果, 還是被抓了回來。

? 當年, 老楊是使館請來的藝術家, 給國際政要獻藝。老李則負責演出後給大家準備上好的佳肴。妳想想, 那時候他們是甚麽架勢, 甚麽派頭? 吃甚麽? 喝甚麽?

? 在饒陽這裏, 他們大眼瞪小眼, 喝著白開水, 等著下頓的黑李逵餅子。這兒的餅子剛下鍋的時候是黑紅黑紅的, 近似巧克力顏色,等涼了下來就黑得像鐵疙瘩壹樣。這是全高粱麪的餅子, 所謂全面就是在磨麪的時候, 把能磨的東西都磨進去。不出麩子不出糠。這樣的糧食實惠,所以才那麽黑。

? 老楊和幾個同屋的人, 每個人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本子, 各種各樣的筆, 壹本正經圍坐在老李的周圍。老李用他無錫口音普通話給大家講解壹道道名菜的做法。

? 這是壹項重要的文化活動。固然, 越寫越餓, 越餓越寫。別看老李已經餓成細脖大腦殼了, 可講起來菜譜, 還是當年著名大廚的譜兒, 言簡意賅,形容準確, 細細道來, 不緊不慢。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 他口中的每壹道菜都精致無比。無論中餐還是西餐都可以錄入最頂級的菜譜。就這樣,我國的飲食文化得到了壹次成功的傳承。

? 我這人雖然也喜歡吃好的, 但絕不是壹個美食家,所以向來對飲食文化就興趣不大, 這會兒又餓得要命, 他們還壹本正經坐在那兒進行精神會餐, 那胃臟壹定更加難受。所以, 我不去聽。老楊說:不會, 精神會餐可以分散註意力, 就減輕胃臟的痛苦。再說, 妳學好了這些手藝, 出去以後壹定大顯身手, 自己徹底伺候自己壹把。

? 當時我們屋子裏大概有十二、三個人, 七、八個人都參加了那個精神宴會。

? 我呢, 正給幾個小年輕侃故事。當我侃完壹個故事, 他們正七嘴八舌爭辯的時候, 壹位叫段鐸的小夥兒突然說: 「妳別就光給我們窮侃了, 幹脆教教我們, 也玩玩文學、寫寫詩。」

? 段鐸那時候大概還不到二十歲, 餓瘦了更顯年輕。原來, 他發現我在牢房裏靠侃故事就可以占據壹席之地。在這兒, 這也算壹種本事, 要練別的本事, 這裏邊兒沒條件。要練文學, 就是練嘴、練筆, 在饒陽絕對有這條件。不練白不練。

? 他話這麽壹說, 其他幾個年輕人都同聲附和, 齊齊嚷嚷要拜我為師。段鐸學習的根底很好, 因為出身問題, 沒被大學錄取,只好上了壹個中專。雖然他壹直喜歡文學, 可沒機會玩文學。另壹個同號叫王濤, 是青龍橋的壹個著名玩主, 那片兒住的都是正兒巴經的八旗子弟。於是,他們就開始聽我侃詩。

? 年底之前監獄進行調號, 把老楊和老李他們都調走了。

? 我和這些北京來的小夥子們還留在這個大號裏, 就開始壹起寫詩、評詩。段鐸是個非常聰明的青年, 他本來是在中專學電機的。我先教他背壹些新詩、舊詩, 讓他體會詩的意境是甚麽, 優美在甚麽地方, 如何在文字裏寄托筆者的情愫。

? 從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大江東去》到柳永的《雨霖鈴》, 從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妳》到艾呂雅的《妳好, 哀愁》等等, 我給他瞎背壹氣, 他就瞎記壹堆。

? 別人聊天的時候, 他就在那裏瞎背。為了記得清楚, 他就把剛躉來的貨都抖摟給王濤。不用幾個月, 他和王濤, 還有景山東街的小亓都背了不少從我這裏躉去的二手詩作。

? 後來, 以小段為首的這夥孩子, 壹人釘了壹個本子用來抄詩。後來, 把我搜腸挖肚的所有零七八碎都背完了, 就只好壹起命題自己來寫詩,每個人都寫。他們各有千秋, 全都進步神速。妳想想那個王濤, 本來是個玩主, 現在居然和我們壹起寫詩。小亓喜歡寫古詩,寫完後也和我們切磋壹番。小段兩樣都試試, 雖然他是淺嘗輒止, 寫的詩味還是很濃的, 對壹個學理工的孩子來說, 就很不容易了。

? 除夕那壹夜, 我們都沒睡覺。除了留下來中午的壹個餅子以外, 我們還把晚飯稀飯裏的胡蘿蔔,也留了下來當年夜飯。我們把胡蘿蔔圍放在「掃地風」的火口邊, 真都烤成了透明的胡蘿蔔。吃起來有點咬勁兒, 還香甜無比。後來,看到莫言的小說裏描寫的透明胡蘿蔔, 似曾相識。那天晚上, 我們約定在壹小時內各自寫壹首詩。

? 王濤寫了壹首自由體的新詩, 題目就叫我們大為驚嘆—— 《我是流氓! 》他生動熱情地標榜自己就是壹個流氓, 談到流氓的快樂, 流氓的自由,流氓的流浪, 流氓的超越。我們紛紛叫好, 每個人還都和了壹首—— 《可惜我不是個流氓! 》、《我心裏就是個流氓! 》、《我也想當個真正的流氓!》

? 我們輪流朗誦, 笑得滿地打滾。那時我們非常快樂。我們把這幾首詩釘在壹起,封面上我用美術字寫上《流浪者之歌—— 壹群快樂的流氓》。我看大家越來越上癮了, 寫作熱情高漲, 就說: 幹脆咱們辦個報紙,當年在渣滓洞人家陳然還辦了個《挺進報》, 咱們也在這裏辦個解悶兒的文藝報, 怎麽樣?

? 他們三個齊齊喝彩, 我就開始主辦這個報紙了。其實, 每次只是壹張大紙, 那是我們用粥把幾張紙粘在壹起。這張報紙只有正反兩面,壹***兩版。我本來就是學美術的, 所以我先畫好了版樣, 他們的稿子,也都由他們自己抄寫在預留給他們的版面上。我還給每首詩都畫了插圖。用了兩個下午, 我們第壹期就出版了。

? 當然, 我們很小心。每次出版以後, 大家悄悄傳閱。當然, 只是在我們這幾個人中間, 多壹個人看了,我們被發現的機會就多了不止壹倍。不是特別近的朋友, 決不傳閱。我們本來商定, 看完就毀掉, 可是, 每次大家還是舍不得,於是就分別保存著。我們說好了, 誰的萬壹被發現了, 就說是自己寫著玩的, 別人就盡快銷毀。

? 陰歷大年初二, 又調號了。這次我分到壹個只住五個人的小號, 和楊秉蓀分在壹個房間, 我很高興。就在半夜他值班的時候,我悄悄地把我保存的那份報給他看了, 他看了非常快樂, 拼命忍住笑聲。不過, 他抹抹眼睛, 嘆口氣, 說: 「別舍不得,快點兒銷毀了吧。這地方, 這件事就可以算是重新犯罪。安全第壹呀。」

? 我知道他說得對,我就是為這種罪折進來的。於是, 立刻把它塞進了火爐, 眨眼間, 這張報紙就化為壹縷青煙。這也是在縣大獄的好處, 這裏沒有暖氣。冬天只好生爐子,要是在北京看守所要銷毀點兒甚麽就沒這麽容易了。這裏銷毀壹篇文章之類的東西實在太方便了, 原始環境有原始環境的好處。

? 二

? 我本來想過兩天找個機會告訴他們仨, 都銷毀了才保險。可計劃不如變化。

? 大年初四(壹九七○年二月九日), 監獄裏人們前兩天遇上了難得的改善, 肚子裏終於有了點兒寶貴油水。混了個肚兒圓, 大家心情就爽朗了起來。

? 剛喝完早飯的粥, 張所長就提了鏡面盒子炮上了房, 解放軍也在房上架起了機槍。這裏的犯人們, 非但不會為此而緊張—— 對他們來說這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反而都興奮起來。人們嘀嘀咕咕: 「有戲! 今兒肯定有戲! 」哪出戲並不重要, 有戲就有得看。

? 老張頭看各路人馬都布置齊了, 在房上開始發話: 「田壽鵬, 出來! 打開庫房, 叫到名字的人自己把行李搬出來, 再到庫房把自93 己東西都拿出來, 在當院打好鋪蓋卷, 然後都就地咕嘚著等叫名字。叫誰誰出來。」人們都興奮無比, 人挪活、樹挪死。再不挪,我們耳朵後頭該長青苔了。

? 「索家麟, 王濤, 宋惠民, 朱章濤, 田樹雲, 張郎郎... 」老張頭兒這麽挨個點名, 接著他還點了我的同案老七等等。我同屋的其他人都對我拍拍打打, 表示祝賀, 說: 好啊, 妳小子發了,別忘了我們哥兒幾個。我壹邊收拾東西, 壹邊說: 「發甚麽發? 純粹是騎驢啃燒雞—— 這把骨頭指不定扔哪兒呢! 」人們紛紛說: 挪就好, 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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