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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瓦罐

奶奶有壹個瓦罐,是那種舊式的,只有兩個“耳朵”(抓手),沒有任何花紋,炭黑色。瓦罐不大,裏面就能煮壹大碗湯。從我記事開始,這個瓦罐就是奶奶的寶貝。

臘月的時候,家裏殺了年豬準備過年。好壹點的豬肉就分成長條,有的掛起來熏成臘肉,有的腌漬在大缸裏做腌肉,不太好的豬肉和骨頭,就在冬天裏吃。

我們小時候是頂盼望過年的,過年就能吃肉,也沒有農活做。這個時候奶奶總是會用豬肉做出各種美味來。而這些美味,都是用奶奶的瓦罐來做的。

奶奶雖是農村人,但她很講究。衣服總是洗得幹幹凈凈,散發出淡淡的肥皂味兒。衣服上的補丁打得平平整整,每壹個針腳都是壹樣大小,橫平豎直的縫在衣服上。家裏簡單的家具總是擦得發亮。做農活的工具也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奶奶切肉也很有壹手,不管軟塌塌的肉多難切,她都能把肉切得方方正正的。這些肉焯水以後看起來Q彈無比,淘氣的我,還用焯過水的肉來搭城墻。每每這時,奶奶就打壹下我的手嗔怪道:“臟得很”。然後再把肉洗幹凈,放到她的寶貝瓦罐裏,大火煮開。

等做完飯,竈坑裏有了火炭,奶奶就把瓦罐放進竈坑,四周用火炭包圍起來。瓦罐裏頭除了肉,奶奶還放壹些蘿蔔或者其他根莖類的蔬菜。

放進竈坑裏的瓦罐,奶奶是從來不讓我們碰的。但奶奶下地幹農活的時候,我常常偷偷用筷子掀開蓋子,想偷吃壹塊兒肉。在掀開蓋子的那壹霎那,肉的香氣隨著那輕飄飄的霧氣冒出來,我饞得直流口水。

但肉總是偷不著。不是伸不進去筷子,就是燙著了手,總之沒有壹次是偷成功了的。

偷吃雖然沒成功,但當肉燉熟的時候,奶奶壹邊把瓦罐拿出來,壹邊喊我和妹妹,拉長了聲音:“快來吃肉啦!”這時候我們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奶奶跟前,張大嘴,像小鳥等鳥媽媽餵食壹樣,等奶奶把肉放進我們的嘴裏。

那肉香香的,軟軟的,糯糯的。也不用牙咬,只需用舌頭壹裹,就化在嘴裏。吃了壹塊還要吃,奶奶就總是用粗糙的小手護住罐口說:“不吃了,等妳爺爺,爸和媽回來,壹路吃。”

除了肉,瓦罐裏也經常燉骨頭。燉骨頭和肉,是兩種不壹樣的方法。

骨頭也是被奶奶剁成小塊兒,焯水後放進瓦罐裏,還會放壹些自家院子周圍種的“中藥材”。有“節節草”,奶奶說吃節節草,娃娃長得高。還有“石菖蒲”,也是說了壹些藥效,但我已經不記得了。隱約還有壹些草藥,但名字和樣子都已經完全想不起了。只有味道,仿佛還存留在舌尖。

小時候家裏很窮,幾乎每天都是喝粥,吃青菜和鹹菜。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長得很快。大約是缺鈣,那壹年腿痛得很厲害,經常晚上在床上打滾,哭著喊痛。奶奶就用她的小瓦罐給我燉骨頭湯,裏面放了各種草藥。她說:吃什麽補什麽,喝骨頭湯,骨頭就不痛了。

或許是喝了很多骨頭湯,也吃了很多“筒子骨”的骨髓,還有不記得名字的草藥,後來腿竟然不疼了,也長高了。

奶奶的瓦罐,在我心裏有多麽神奇啊!就這樣吃奶奶瓦罐裏的骨頭湯和肉湯,很快就長大了。

我上高中那年,奶奶肚子突然大起來了,像懷了壹個小娃娃即將生產了。去縣城檢查,醫生說縣城治不了,要去省城。

後來去了省城,檢查結果說是子宮癌,晚期!那年奶奶已經65歲了。

那時候我不懂,子宮癌是什麽。爸爸媽媽從省城回來陰沈著臉,我不敢問。後來聽爺爺說,是絕癥,治不了。醫生不建議手術,說保守治療。大約就是化療、放療之類的。

可當時家裏很窮,無法支付高昂的治療費用,四處借來的錢也是杯水車薪。奶奶的病就這樣拖著。

我用瓦罐煨各種肉湯和骨頭湯,給奶奶吃。就像我腿疼的時候,奶奶煨給我吃壹樣。我總是覺得,瓦罐裏煮的湯能治我的腿疼,也能治奶奶的子宮癌。

上高中之後我壹直住校,很少回家。有壹次月假回家,奶奶坐在門檻上等我。我看到門檻上的奶奶,腦袋很小,眼窩深陷,嘴唇已經包不住牙齒,褶皺的皮膚包裹著骨頭。

她見我回來,伸手要來拉我,我趕緊上前拉住奶奶的手。她的手枯樹枝壹樣,沒有溫度。她張張嘴,蚊子壹樣尖細的聲音從她的牙齒間飄出來:“蘭兒回來啦!”我輕聲答:“回來了”,然後把頭扭到壹邊,偷偷掉眼淚。

我幾乎不認得她了。以前奶奶很白凈,身材瘦小,但很精幹,雖是小腳,走起路來卻很快。眼前的老太太,面黑,身子很小,像壹個穿著衣服的木頭人,但肚子卻出奇的大。活像科幻片裏的外星人。

不出半年,奶奶就去世了。之後再沒有吃過瓦罐裏的骨頭湯和肉湯。

上了大學之後,我回家的次數更少了。奶奶的瓦罐,也不知去向。問爺爺,爺爺說:壞掉了!

後來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家。買了壹個樣子差不多的瓦罐,也試著燉肉,燉骨頭。卻再也不是從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