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鹽。就是把芝麻炒熟,和著粗鹽碾碎。小時候,這東西壹度勾引得我宛如竈下的老鼠,壹聞到它的香味,嘴搔心癢,躍欲難捺。不過這東西很難得,而且那時候,在居住於縣城裏憑本領糧的人家來說,簡直就是如蛋白粉壹樣的營養品。姥姥家的人上縣城來,帶來壹罐頭瓶,媽媽馬上如獲至寶的收存起來,吃飯時,我們需要先把筷子尖用口水蘸濕,然後伸到那碟窺註以久的碟子裏去,輕輕沾壹下,筷子尖上於是沾了淺淺薄薄的壹層粉末,回轉到嘴裏,用舌頭整個地把筷子尖包起來,深深地舔盡壹口,再用力咂咂,讓那香味在滿口腔流竄,然後狠狠地咬壹口饅頭下去,推下那澀舌的鹹。不過,即便這樣的輕沾機會也不常有。更多的時候,它被打包成小瓶,跟著爸爸的鋁飯盒,成為他每天的佐餐小菜。因此秋收的時候,我就特別愛去姥姥家。因為每年這個時候姥姥家就要做壹次芝麻鹽,不是像我媽壹樣把芝麻炒熟了攤在面板上用瓶子抻,姥姥家的芝麻鹽是用碾子壓的,那陣勢叫壹個壯觀。
炒芝麻的時候我會搶著幫姥姥抱柴添火。炒芝麻也是壹項技術活,姥姥先把芝麻用水淘洗,拿著瓢象淘小米壹樣,慢慢瀝出裏面的砂子,鍋此時微熱,壹大盆的芝麻趁濕倒進去,姥姥拿著壹把幹爽的涮笤,轉來轉去。為什麽不象平常炒菜那樣用鏟子勺子翻攪呢?我曾經問姥姥,答案是這樣可以翻得更快更勻。炒芝麻的火不能太硬,也不能太急,待鍋裏的芝麻水幹了,芝麻也熟了,就敢緊抽火出鍋,壹絲也貪不得晚,晚壹分鐘芝麻就糊了。火候控制得好,就會得到姥姥壹捧芝麻的獎勵,捧著熱熱有點燙手的芝麻,舌頭往嘴裏壹舔,香香甜甜。
然後,是跟在小姨的屁股後面顛顛地壹起去碾芝麻。看小姨把還熱乎的芝麻和粗鹽攪和在壹起,鋪在碾盤上,這邊就推起碾滾開始俯全身往前沖。芝麻油性大,特愛沾碾子,碾速不能太快,且需要隨碾隨掃,以當時壹個八九歲的孩子的力道配合,剛剛合適。芝麻碾好,小姨收拾好芝麻鹽,壹句“剩下的歸妳們了”幾個早在旁邊觀望的同齡夥伴立馬壹擁而上,大家壹起舔碾子,幾只小舌頭七刮八刮,把壹面大碾盤舔得溜溜光。
碾好的芝麻鹽大部分流向上班大人們的飯兜子裏,畢竟男人是壹個家庭的主要勞動力。我迄今為止最滿足的壹次饕餮,就是當年第壹次跟媽媽去姨姥姥家,為了招待我這位第壹次登門,而且聽說學習成績倍好,考試考了全班第壹的外甥,聽說我最愛吃芝麻鹽,二舅舅壹拍大腿,特豪爽地說:“小子,別的沒用,芝麻鹽嘛,二舅讓妳吃個夠。”
在最濃烈的饕餮之後,關於芝麻鹽的記憶就此模糊。什麽時候它徹底從我的餐桌邊消失,我已然了無印跡。只是記得前年春節,回老家後異想天開地想起了它,讓媽媽從市場買回兩斤上好的芝麻,炒熟碾碎,重溫入口,它依舊,我的味蕾卻沒有了當年那濃烈的激情。壹次失敗的朝花夕拾,它就這樣漸行漸遠。